臨溯洄沉默一陣後,蹲下身,隔著防護服伸出手戳了戳它的花。
她輕聲道:“今天天氣很好,你想曬太陽嗎?”
監管者的表情一瞬間崩裂。
“喂01號!你別——”
“你知道‘馴化’嗎?”臨溯洄突然打斷他,她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在和監管者說話,還是在和麵前這一株剛剛吃了二十幾個人的凶殘異種說話。
但此刻一陣寂靜,沒有回答。
收容員自顧自說:“我恢複記憶後,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一本書,很有名的書,主人公有一朵獨一無二的玫瑰。”
監管者意識到什麼,匪夷所思:“你要‘馴化’它?馴化一隻異種?!”
可是不對啊,那個故事監管者也知道,玫瑰根本——
“我又不是主人公,開什麼玩笑?”臨溯洄漫不經心地點著風信子的花,看著它的葉片蜷縮又伸展,再蜷縮,如此往複。
“比起其他的風信子、植物、異種,這株SSS都算是絕無僅有,各種意義上的絕無僅有……但對風信子之於我,卻和玫瑰之於那位主人公完全不同。”
“我隻是想說,既然它擁有神智、思考、學習能力……那麼,為什麼不能出現一個‘主人公’呢?”
監管者神色詭異地離開了。
目前收容所除不掉風信子,無論什麼方法,哪怕再荒謬都值得嚐試。
於是那天之後,臨溯洄帶著風信子曬太陽、給它澆水,給它更換更好的花盆,給它帶足夠好的異種血肉,仿佛那二十幾個人的死不值一提。
這樣的生活持續的時間很短暫,隻有兩個月。
風信子感覺自己真的被“馴化”了。
某天臨溯洄問它:“喜歡嗎?”
風信子毫不猶豫地晃了下葉子。
於是她又問:“喜歡我嗎?”
聲音很輕,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胡言。
風信子突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心中好像有什麼轟然倒塌,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被帶回了收容室,對著透明的牆壁發呆。
後麵的話他沒聽清楚,思考已經失去了作用。
隱隱約約被點醒了什麼。
所以……
原來是“喜歡”嗎?
它想搖晃葉片表示自己的肯定,但麵前已經沒人了。
承諾比謊言更輕的人類結束了這場名為“馴化”的遊戲。
*
對於臨玉來說,這段經曆實在不值一提,輕到哪怕波洛斯為她織夢,都沒能夠從夢中複現場景。
她總是不會記住不重要的事情。
她甚至覺得莫名其妙——關於雅辛托斯的喜歡,關於那株不被她多善意對待的風信子為什麼會產生這樣複雜的情感。
雅辛托斯將死之際,看著臨玉再度問出那個問題,感覺自己的心都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記憶一瞬間被拉回了數千萬年前那段時光,那顆生命凋敝的母星上。
到底為什麼會喜歡呢?
其實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隻是感覺很奇怪,隻是想要臨溯洄多看看自己,隻是想要回答當時因為呆愣而沒有回答的問題,隻是毫無自製力地沉湎進短短幾月的時間裏,然後恨不能永遠沉浸其中,不再醒來。
對,就是這樣。
風信子之於臨玉,是異種與收容員;臨玉之於風信子,是太陽與植物。
*
“鑰匙”從空中掉了下來。
失去最後能量支撐的它已經變成了徹徹底底的死物,臨玉愣了半晌,終於被這聲輕響喚回思緒。
她喃喃自語:“……我現在算是想起來了。”
003唏噓:【宿主當時為什麼問他喜不喜歡你?我是說剛剛我們看的記憶裏那個母星時期。】
“……”臨玉沉默一陣,“因為要殺死風信子,常規方法不管用。我本想著,如果它表示肯定,那就可以嚐試去套出‘核心’了。”
那時候輕易問出口的問題,就跟人類麵對自己養的花草貓狗不時追問的“喜不喜歡”一樣輕易,能說千萬遍。
果不其然,風信子突然沒動靜了,就跟一盆假花一樣。
“我又覺得問出這話實在不聰明,先不說一株當時智商不高的植物能知道些什麼,或許它連‘喜歡’都理解不了,隻把我視作暫時打不過的飼主也說不定……更何況,那可是異種。”
臨玉自覺愚蠢,幾個月的實踐發現“馴化”並不管用,於是她放棄了這個耗費時間精力的方法,直接開始對風信子進行洗腦,也就是後來波洛斯為她織夢看見的那些。
對雅辛托斯來說足以伴隨漫長餘生的記憶,對臨玉來說就是不值一提的鴻毛。記憶隨風飄了幾陣後,終於還是落在了被遺忘的區域。
但她真的沒想到……
——自己居然真的成功捕獲了一隻異種,各種意義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