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賊咬一口入骨三分
到了十丈外,人影已可看清。領先的騎士是個年輕人,中等身材,穿月白勁裝,外披同色大氅,背紮長劍,大紅劍穗迎風飄揚。後兩人是穿青道袍,戴九梁冠的中年老道,也帶了劍。三人鞍後都帶了沉重的馬包,風塵仆仆,一看便知是長程旅客。
林華一見老道便有點不舒服,油然而起戒心。
“咦!好俊的漢娃。”羅山不假思索地脫口叫,說的是蒙語。
年輕騎士的確俊,說輕薄些,簡直可稱一聲美字,美得有七分像個大姑娘而不像男人。窄劍眉倒有點英氣,但那雙眼睛可就水汪汪得不像男子漢了。白淨臉皮透紅而健康,生了一張不像男人的小嘴,嘴角含著一絲微笑,可惜嘴唇薄了些。男人嘴大吃四方,嘴大可顯出男子漢的氣慨,一個男人長了一張女人的嘴,委實令人不敢恭維。
兩個老道則臉目陰沉,都生了雙森冷銳利的債主眼,似乎一眼可看穿對方囊中是否有還債的錢,似乎配合著他們那永遠不笑的債主麵孔,壓得對方挺不直脊梁。
鐵金剛心快口快,冒失地衝口說:“我不喜歡這種娘娘腔的男人。”說的是蒙語。
風猛,馬馳,說話自然得提高嗓子,鐵金剛嗓門大,這句話說壞了,禍從口出。
年輕騎士突然勒住坐騎,左手一抬,一顆寒星突閃,射向鐵金剛的大嘴。
恰好林華的烏錐傍著鐵金剛左側並馳,手急眼快,猛地鞭一揮,同時叱喝:“躲暗器。”
鐵金剛目力差勁,竟然一無所覺,沒看到接近眼前的寒星,卻看到了林華抽來的馬鞭,本能地急縮腦袋。
“得”一聲暴響,寒星被馬鞭擊落,一顆指頭大的梅花形銀色暗器,被擊落塵埃。
鐵金剛大吃一驚,勒住坐騎怔住了。
年輕騎士也吃了一驚,接著大眼一翻,冷笑一聲用蒙語說:“好啊!再給你一朵花。”
聲落,左手再揚,一朵梅花以更快的奇速,射向林華的胸頸之間要害,快得幾乎令人肉眼難辨。
林華是暗器大行家,一看便知這種暗器是旋轉飛行的,可拐彎射向,不易捉摸,但如能事先猜料對方的心意,便可猜出欲射的部位與飛行路錢。看射向是胸頸,但他已猜出對方的心意,伸左掌平置左膝前。果然不錯,銀梅花突然劃出一道快速的降弧,削向膝骨,如不事先擊落,即使能閃開,也必傷了烏錐馬。
他五指一收,抓住了銀梅花,臉色一沉,不悅地用漢語問:“閣下,彼此無冤無仇,何必射敝同伴的嘴部?如果被你射中,豈不要了他的命?閣下未免太狠了些。”
年輕騎士真正失驚了,惱羞成怒地說:“在下確想要他的命,語出不遜,在下要打破他那張臭嘴。你能用手接了在下的銀梅花,足證閣下是此中能手。下來。”一麵講,一麵躍下坐騎。
“下來幹什麼?”林華惑然問。
“在下要教訓你。”
“在下不和你計較。”
“少廢話,你給我滾下馬來。”青年騎士咄咄迫人地叫。
“你講不講理。”
一名老道躍下馬背,叫道:“少爺請息怒,讓貧道摘下他的腦袋來。”
“不必,教訓他一次便可。”年輕騎士說,但眼中湧起了重重殺機。
鐵金剛躍下馬,大叫道:“說句笑話有什麼不得了?怎可欺人太甚?”
老道大怒,鷹目一翻,冷笑一聲,一閃即至,伸手便是一耳光,好快。
鐵金剛左手急架,正想揮出右拳。
可是,沒有機會了,老道的掌變爪,抓住了鐵金剛的左小臂,大喝一聲,旋身便摔,將鐵金剛沉重的身軀,貫出兩丈外砰然倒地,再滾了兩匝方行停住。幾乎在同一瞬間,年輕騎士搶先動手,一掌向林華的左腿拍去。
林華不得不接了,將來的銀梅花向對方彈出叫:“接林某暗器。”
年輕騎士不敢大意,收掌抓住了銀梅花。
林華也就乘機下馬,剛著地,年青騎士已搶製先機,打他個措手不及,鴛鴦連環腿凶猛進攻捷逾電光石火。
林華不能向右閃,右麵站著烏錐馬。同時,他胸口傷勢未愈,運氣困難,猛烈活動會引起疼痛,因此舉動便慢了些而對方的雙腿攻勢卻捷如電閃,躲得了第一腳,卻被第二腳踢中皮護腰,凶猛無比力道千斤的勁道,將他踢得向後急退。
年輕騎士見好即收,冷笑道:“給你一次小教訓,在下腳下留情,留你一命,看你人才一表不忍傷你,你給我快滾。”口氣很大方,但眼中殺機未斂。
林華未受傷,身上舊傷未愈,同時也懷疑對方的可怕快攻十分難擋,也更怕同伴六人遭殃,看了老道的藝業,便知天山四奇與大漠之狼兄弟倆,絕難在老道手下討好,反正對方口氣已軟,何必再自我找麻煩?這口氣忍下了。他長籲一口氣,說:“閣下好身手,在下甘拜下手。”
“你很知趣,閣下。”年輕騎士傲然地說,臉有得色。
“當然沒有閣下高明。”他無可奈何地說,心中卻叫:“忍,很難,但不得不忍,罷了,你這廝為何如此陰險惡毒?”
年輕騎士冷哼一聲,傲然地說:“看你的穿著打扮,定是來自中原的高手,如不是高手,不配接在下的銀梅花。你如不服氣,在下中原候教。在下姓沙,名千裏,字君豪,江西人,剛出道,偕兩位道長西上昆侖,找前河南紫陽宮老道九林真人算帳。那老雜毛十年昆侖訪道,一去不回,可能躲在昆侖鬼混,可惜咱們找了整整半年,冬季光臨,不得不失望而歸。你記住了,貴姓?”
“江湖浪子。”他冷冷地答。
“咦!你就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江湖浪子?”沙千裏欣然問。
“正是區區在下。”
“哈哈哈哈……”沙千裏仰天狂笑,笑得好狂,笑完向兩老道說:“兩位道長,你們聽見沒有?這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卻徒具虛名的江湖浪子,一照麵便被我一腳踢垮,怎樣?我的身手如何?”
老道欠身恭敬地說:“少爺技絕天下,初出道便輕易地降服了江湖浪子,返回中原之後,揚名立萬指日可期。”
“哈哈哈哈……”沙千裏狂笑著躍上馬背,馬鞭一揮,驅馬就道,遠出十丈外,狂笑聲依然未歇,遠出十丈外,再傳出兩句話:“牛刀小試,腳下斷魂。”
林華跨上烏錐,苦笑道:“這姓沙的驕而狂,生了一雙色眼,但願他能走正道,不然將江湖大亂。”
沙千裏與老道奔出五六裏,緩下坐騎,一麵走一麵扭頭笑道:“兩位道長,前天咱們真不該輕易放過找宇內三狂之一的楚狂較量一番的機會。”
兩老道臉色一變,先前力擲鐵金剛的老道惶然地說:“少爺,那楚狂乃是江湖九大妖邪之一,藝臻化境,修為深不可測,非同小可,惹上了他,咱們危矣!”
“你很怕他?”
“連少林的監院長老也被他擊斃,最後合少林武當二派之力,方將他趕出中原,貧道怎能不怕他?想起來也心中發毛哩!”
“哼!但願他有一天返回中原,我會找他較量。”
“少爺……”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些老不死抱殘守缺,並沒有什麼驚人藝業,卻用虛名廢譽來唬人,如此而已,我可不怕他們,今日江湖英雄,該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快加上兩鞭咱們早些趕返中原。”
老道木無表情,恭順地說:“少爺挾雷霆劍神風道長門下弟子的聲威君臨江湖必會為武林大放異彩,貧道得以追隨左右,三生有幸。”
沙千裏傲然一笑,洋洋得意地說:“聽家師說,乾坤三劍聖中,家師名列第一,也是武林第一名宿,在下不想仗師門威望而揚名立萬,非必要在下決不亮師門名號唬人。因此,未得在下許可,道長切記不可透露口風。家師曾經說過,另兩位劍聖也在最近派遣門人子弟出山行道,這是在下唯一的對手勁敵,家師叮嚀,不可輕易與他們結怨,以免引起糾紛。在下認為家師未免太過小心,長他人誌氣,滅自己的威風,哼!我卻不信,非找他們不可,倒要看看他們憑什麼敢稱劍聖與家師齊名?”
“少爺如想闖出名頭,單人獨劍是不成的。”
“在下已籌劃停當,首先我得借重賽孟嚐楊世武前輩之力……”
“但……那賽孟嚐楊世武,乃是黑道巨孽,他是七星會的三大副會主之一,而七星會卻又與白蓮會暗通聲氣,與他們往來,於少爺的名望……”
“放心啦!在下還不屑加入任何幫會在別人口中討食呢!”
“但……”
“要借重他們根基深厚的幫會開創局麵,並不需要直接加入他們的會。”
三人談談說說,馳向衛城揚長而去。
林華與眾人上道登程,鐵金剛被老道摔得鼻青臉腫,大呼倒黴。林華卻苦笑道:“幸好你們不曾倚多為勝與他們動手不然凶多吉少。”
羅山似乎不以為然,接道:“咱們真要打,以七比三,並不見得穩居下風,何況有你相助怕什麼?”
“我如果不是傷勢未愈,大概可以接下那姓沙的人,勝負難料。至於你們六個人,絕對不是兩老道的敵手。”林華肯定地說。
“那姓沙的真有那麼了得?”
林華取出護腰被踢處的一把飛刀,亮了亮說:“你們看,這把飛刀是被他踢中的,表麵上看完好如初,瞧!”他輕輕一抖,飛刀突然自中而折,前一段刀身碎成百十小鐵屑跌落馬下。他丟掉刀柄,又道:“他已存心置我於死地,腳上用了真力,你們誰挨得起這一腳?”
羅山大駭,驚叫道:“老天,林兄你……”
“我無妨,百忙中我用了卸力術,隨勁而退,保住了內腑,也保住了性命。”
“林兄的皮護腰似乎並未損壞……”
“姓沙的練了一種詭獨的陰柔奇功,也就是已將內家真力練至化境了,可以隔紙溶金,隔牆滅燭,被擊處皮膚不傷,直震內腑難辨傷勢,等到稍受外力撼動,內腑突然崩散,立時致命。這家夥陰狠毒辣,臉呈忠厚心如蛇蠍,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危險,但想不到他竟用這種狠毒奇學傷人,故作大方讓咱們平安離開,他必定以為我死定了。”
“哎呀!那你……”鐵金剛失聲叫。
“飛刀替我擋了災,同時我及時用了卸力術。如不是防範得宜,走不了半裏地,馬兒一顛,必定內腑盡裂而死,好險。”
羅山搖頭苦笑,說:“我兄弟每三兩年必走一趟中原,以增長見識,所看到的奇事異聞千奇百怪,深感自己太渺小,像這種陰毒的人,似不多見。姓沙的外表溫文瀟灑,看似極有教養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豈知卻是心狠手辣的惡魔,看來人不可貌像,豈止可怕而已?”
“中原像這種身懷絕學的人多不多?”大漠之狼悚然地問。
“何止多?簡直數不勝數。當然,具有這種絕學的人,大多數是些上了年紀的人,像他這般少年人很難修到這般境界。怪事,我闖蕩江湖十載,怎麼沒聽說過這號人物?河南府新安縣紫陽宮的九林真人,乃是河南地境玄門第一高手,在天下武林道中,也名列少數高手名宿之林,拳劍雙絕,是個有道全真,即使老一輩的邪道名宿,也不敢輕言找他較量。這位姓沙的居然敢僅帶了兩個聊算一流高手老道,不遠萬裏下昆侖挑戰,不要說他藝業如何不凡,僅這份膽氣即令人佩服了。怪!怎麼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林華自言自語地說。
“在下不曾到過江南,大概江南必定高手如雲,英雄輩出。”羅山不勝羨慕地說。
“江南所指的地域相當大,據在下所知,南京應天府溧水縣,有一位武林前輩擎天手沙魁,武林世家,頗負時譽,算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武林朋友的子女,如果所學未成,為免玷辱家聲,通常極少向外透露子女的人數與年齡,這位擎天手也不例外,從不透露口風,誰也不知道他有否子女,難道這位沙千裏……晤,恐怕不是的,擎天手不會調教出如此陰險的子女來。”林華一麵驅馬趕路,一麵自言自語。
這一天,平安無事,已走了一百四五十裏,預計至遲明午可趕到苦峪城。
苦峪城是嘉峪關的守將,奉朝命所築,由官兵與戍卒築成,原是安頓沙州一部份蒙人居住。沙州衛廢棄後,屬赤斤蒙古衛,後來哈密衛一而再失陷,便用來安頓哈密衛的人。城建成於正統六年,共設有三座煙墩,小小的城容不下多少人,人皆居住在城外的帳幕中。
這座城是一麵曆史的鏡子。當年築城安頓沙衛的人,因為沙州衛被哈密衛的人壓迫侵掠活不下去,隻好遷地為良。現在,沙州衛的人已遷至甘州定居,與漢人同化了,而哈密衛的人卻被土魯番所侵占,逃至此地安身,在強敵四伺下苟延殘喘。
統治者右都督罕慎也算是個好漢,整軍經武,臥薪嚐膽,誌切複仇打回老家,目前擁有七八千帳,可以動員萬餘健兒,可惜他怕定了占據哈密八城的火獅牙蘭,始終不敢發動反攻的壯舉。
城附近數十裏內的皮帳,皆加以軍事管理,不論男女,皆納入管製,任何進入本地區的陌生人,皆受到嚴密的監視,城中有西域的貢使,這些貢使全是因關閉嘉峪關斷絕貢道而留此地,進退兩難的人。
騎哨遠放至五十裏外,以保護牧地的安全。小股人馬接近,則攔截盤查,大股人馬接近,則放起煙火信號傳警。小股人馬如果來曆清白,可望獲準進入。
天山四奇知道該地的情形,因此當天便在哨騎的警戒區外過夜,以免引起誤會。
次日一早,七人策馬南行,越過一處荒漠石磧地帶,對麵風沙中出現了八人八騎,先頭一騎帶了一麵三角飄穗大紅旗。
“哨騎來了,該由向、彭兩兄出麵打交道。”羅山向大漠之狼兄弟叫。
大漠之狼注視片刻,說:“來的是哈喇灰,恐怕不太好說話。”
哈密衛有三種人,都奉信回教。一稱回回,是由各種族中信奉回教的人組成,份子複雜,甚至其中雜有漢人,但皆稱為回回,二是畏兀兒,也叫回紇,是真正的回人。三稱哈喇灰,也是回人,但教派不同,戴黑帽,穿長及膝下的長衣。蒙語稱為黑哈喇;灰是回的轉音,漢語該稱黑回但由於他們戴黑帽,乾脆稱為黑帽回。
但統治者是朝廷封為忠順王的王族,卻是蒙人。而回回中,包括了蒙、番、漢各族人,僅信奉回教而已。
八名由黑回組成的哨騎,迎麵馳來,漸來漸近。每一騎士皆帶了弓箭。和利於馬戰的斬馬刀,佩了近身肉搏的狹鋒彎刀和匕首。
大漠之狼示意眾人勒馬,與鐵金剛並轡迎上。
對方也勒住坐騎,派兩人兩騎迎來。
雙方高舉右手、表示友好,逐漸接近。
兩個黑回在三丈外勒馬,放下手用回語問:“由何處來,往何處去?”
大漠之狼堆下笑,大聲答:“來自關內,至達裏圖。”苦峪番人稱為達裏圖,這一帶原是番人的遊牧地。
“來做什麼?”
“我們有三批人,有四人是經過貴地順便訪友的,我們兩人要拜見天方使者。另一人前來訪友,希望有機會謁見右都督。”
“交出弓箭,離開時再交還,便可讓你們進入。”
“謝謝,遵辦,我們隻有一張弓。”
“去拿來。”
林華不得不入境隨俗,驅馬上前將弓箭遞過,用回語說:“我這張弓很名貴,但我信任你。”
一名黑回感到弓太沉重,惑然解開弓袋鎖口,撥出一看,大吃一驚,脫口叫:“鐵胎弓,射雕手恐亦無法使用。”一麵說,一麵抵在鞍上扣弓弦,用盡了吃奶氣力,弓臂僅稍為彎曲而已。
“你……使用這把弓?”另一名黑回吃驚地問。
“不錯。”
玩弄鐵胎弓的人意似不信,遞過說:“你扣上弦試試?”
林華接過若無其事地扣上,遞回說:“要不要我卸下?”
弓平時不可上弦,黑回惶然地說:“我卸不動。”
林華下弓弦遞回,策馬後退笑道:“請好好保管。”
回人轉向大漠之狼問:“帶了長兵器嗎?”
大漠之狼搖頭笑答:“沒有,我們隻帶了刀劍。”
回人向後舉手示意,然後說:“你們可以走了。記住,不許在本城境內生事。”
群人重行上路,羅奇臉色沉重他說:“林兄,你可能有麻煩了。”
“有何麻煩?”林華不介意地問。
“你的弓將引起麻煩。”
“你是說,他們要吞沒我的弓?”。
“這倒不會。右都督罕慎矢誌收複故土打回哈密老家,千方百計羅致勇士,漠地作戰,弓箭為先,騎術第一,弓馬出群的人便可稱勇士。罕慎手下所謂十二旗主,每一旗轄管百帳,約有一千二百騎,每一個旗主皆是一等一的勇將,各帶了卅六名鐵衛士,都是力可敵百人的好漢。十二旗主五名是蒙人,兩名是回回,兩名是畏兀兒纏回,三名是黑回,尤其纏回與黑回最為驍勇,但十二旗上沒有人能使用五個力的弓。哈密的死對頭火獅牙全,用的是四個力的弓,是大漠獨一無二的射雕手。你來了,罕慎是不會放過你的。”
“我前來苦峪,就是要見他的麵,這強弓替我造成機會,豈不妙哉?”林華欣然地說。
“你不想回中原了?”
“為何不想?”
“他不會放你走了。”
“笑話,腿是我的,誰也留我不住。”
“你走不了十裏路便會被發現,追逐的人馬如潮,你走得了?”
“放心啦!目下剛到達,以後的事何必太早擔心?”
遠遠地,便看到了位於平嶺方方平原中心的苦峪城,隻有三座城門,北門以煙墩替代,未設城門。東南角半裏地的小山坡上,整整地排列著百餘座帳幕,中軍帳前樹立著三根大旗杆,中間是蜈蚣走纛軍旗,右麵是黑底繡雕盾族旗,左麵是綠底繡清真寺門內有交叉雙劍圖案,代表哈密八城之一素門哈爾輝城的城主爵旗。
哈密名義是朝廷的臣屬,首長封為忠順王,設有都督、指揮、千戶百戶等官,朝廷也派有漢官任長史,紀善輔導等官。但暗地裏,各族的頭目皆各自封爵,甚至有妄稱蘇丹(國王)的野心頭目,名目設有主旗爵旗,明目張膽不以為逆。
林華鬆緩下坐騎,說:“哈密衛在此地苟安,看組織倒還有點中興氣象哩。”
羅山笑道:“這是軍帳,所以軍容甚壯,秋深時分,也正是戰火燃燒期,所以備戰以待,其他的牧人,皆已遷至南武的山區過冬。三十裏外的山區中不但有牧地,且有耕地種植雜糧,牲口皆藏在山穀中,山中不宜馬戰,因此倒還安全。這時來到西域各地,你隻能看到軍帳而不見民居了。”
“哦!原來如此。”
“因此,到了城內,所見到的人,不論男女皆帶了防身刀劍,不足為奇。”
在東門受到府城兵勇極為詳盡的盤潔,但未加留難。進得城來,看到的全是回人色彩濃厚的平房,城南一帶俗稱子城,是商業區。北城是忠順王的臨時王府。但王母與孫女被囚土魯番,金印被奪,由右都督罕慎暫攝政事,因此王府事實是都督府。這一帶禁止外人接近,警衛森嚴,都督府附近也不許本城的人逗留,由親兵擔任警衛。
羅山領著眾人在城南找到故友投宿,天色尚早,尚需辦事,安頓畢,立即分頭進行。羅山的朋友是蒙人,叫納蘭伯奇,是個頗富豪氣的結實年輕人。納蘭是姓,伯奇意為堅牢紮實。他在城中經營鑄鐵業,開了一間鑄造兼打磨的鐵店,有一妻一子,小倆口是城中頗有名氣的夫妻。城中另設有販賣貨物的帳幕,但他的鐵器店卻是房屋。他將林華安頓在一個窄小的房中,不時用奇異的眼神打量這位客人。
天山四奇外出訪友,大漠之狼兄弟則帶了教門所傳的求助書信,前往王府賓館謁見來自天方的貢使。隻有林華無事可為,他得等候天山四奇回來供給消息。
納蘭伯奇與兩位夥計在店中忙碌地幹活,風箱聲與打鐵聲震耳。
林華換了一身蒙裝,出到店堂,他要到城中各處走走,江湖人每到一地,首先要做的是看看該地的環境,和打聽該地的風土民情。他為免麻煩,將劍留在宿處。
納蘭伯奇見他穿著整齊,便知他要外出,臉色一變,放下活計上前笑道:“林兄,上街嗎?”
“是的,到街上走走。”他操著純熟的蒙語笑答。
“林兄千萬不可到西街。”納蘭伯奇放低聲音,略顯不安地說。
“納蘭兄,是何緣故?”
“早些天,從東麵來了五六個纏回打扮的人。西街是纏回的住處,外來的回人皆至西街安頓,六個人中,聽說有兩個是漢人。這幾天有人無意中透露出一些消息,據說他們是為你而來。”
“為我而來?”他惑然問。
“是的,為你而來,除非你不是林華。”
“這……”
“他們說你是邊軍派來監視右都督的人,據說朝廷不希望右都督興兵打回哈密。同時,拉卜楚克城的城王,已召來了兩名旗主,帶來了三十六名勇士,恐將要對你不利。如無必要,最好不要外出。”
“咦!怪事,是何人故意造謠陷害我?”
“林兄是不是朝廷派來的人?”
“我向你保證,我是來自萬裏外中原花花世界的一個浪人。
“這我倒是相信,羅山兄是不會與官府的人來往的。”
林華心中一動,問道:“早些天是不是有從東麵來的老道?”
“東麵來的老道?沒有,前天卻從西麵來的三位漢人,其中兩名老道。”納蘭伯奇慎重地說。
“那就怪了。哦!城內是否有安西盟的人?”
“有,他們住在近東門處,另在西麵八十裏布隆吉河旁建有牧場。說起老道,南麵三十裏山區的東南角,山深處藏有幾個怪人,其中就有一個老道,經常至各地索取牲口食用。早些天曾經在本城露麵,那一帶鬼怪出沒,人畜皆不敢接近。”
“哦!謝謝指教,我小心些就是。”
他出了店門,在附近轉了一圈,然後向南走,到了一處皮帳林立的販貨廣場。
這是一處奇異的市場,帳幕搭了攤位,席地擺了各色貨物,上自珍玩寶石,與及出自中原的金飾器玩,下至本地出產的織物皮貨,與及五穀雜糧,應有盡有,甚至還有賣奴的人。同時,也是是各式人種的展覽處,纏白巾的纏回、戴黑帽的黑回、渾身膻臭的土番、黑眼珠的蒙人,碧眼的哈回,從天方帶來的昆侖奴(黑人)……
有不少婦女,婦女大部是蒙族女人。胸懷木碗腰中帶小刀的是蒙女,衣褲最肮髒的是番婦,以帕掩住口鼻的是回女……回人不論男女,似乎是唯一不帶腥味的人。
他處身在人潮中,紅日當空,風沙飛舞,人體發出的腥臭味中人欲嘔。
他到了一座帳幕前,地下擺著成堆的大大有名的哈密瓜和玉葡萄。一旁坐著兩個蒙人。大概吃西瓜吃飽了,解開衣衫曬太陽,一麵捫虱一麵聊天。蒙番的人一年洗不了一次澡,一年四季不換衣,身上長虱子簡直不足為奇,不長虱子才是奇跡,捫虱談天,可是上自王公下 至牧奴的至高無上享受。
他剛俯下身子撫弄瓜,身後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伸手輕拍他的肩膀。
練武人反應奇快,反應出於千錘百練而獲的本能,猛地轉身伸手便撥,搭住了對方的手肘。
可是,他怔住了,是個回族女人。白紗蒙麵,隻露出一雙略帶淡綠色的亮晶晶大眼。看肌色便知是個年輕女郎。戴簪花小回帽,白衫,白裙,布質雖差,卻是邊外最佳的布料。
他趕忙放手,心中大惑,回族的姑娘,渾身包裹在衣裙內,手決不會隨便接觸男人的身體,怎麼這位姑娘竟然拍他的肩?
“快離開,有人要捉你。”回族姑娘用純熟的蒙語匆匆地說,掉頭便走。
他一怔,舉目四顧,發覺左近隻有三五十人好奇地向他注視,似乎並無敵意。
他可不是怕事的人,正想找出那六個造謠生事的人呢?買了一個大西瓜,往回走。接近市場邊沿,他發覺有人在後跟蹤。
踏人街口,兩名回人從右肩超越,佩了嵌金的回刀,像貌威猛。身後腳步聲一緊,驀地兩個人左右跟上,挾住了他的雙臂。
他用上了千斤墜,向下一挫,猛地旋身一扭,雙臂一振。
“砰通”兩聲暴響,兩個家隊驚叫著跌出丈外滿地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