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便暗中開啟了那雙神奇的眼睛,他一定要揭穿這少年的謊言!
魏於並不喜歡頻繁使用這特別的能力。如果他所觀察的是一個內心黑暗的家夥,那邪惡的真相幾乎會讓他昏厥過去。
但他實在是必須用這能力看清這讓他有著莫名親切感的少年!
純淨的白光與憂傷的藍光衝擊著他的視野,而這些光便是自少年身上發出的。
他眼中所見的,幾乎便是他自己。
喻示著狂躁的紅色和代表著懷疑的黃色倒是難覓蹤跡。
沒有陰謀,沒有狡詐,沒有罪惡。
這少年的體內隻有痛苦、恐懼和幾乎已將他壓垮的使命感。
這少年的體內隻比魏於自己多了一樣東西——堅定。
並且,那份讓魏於心中一熱的感情,確確實實的便是信任。
從未體會過的羞愧感擊倒了魏於,他不敢想象自己差一點就殺死了個真正無辜且可憐的孩子。
那根本不是分別,而是逃離,他是驚恐地逃離那光明磊落的少年的。
忽然間,魏於意識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根本沒有試圖用自己的能力觀察那已死在他手中的男人。
所有的證據都已證明那是一個應該被清除的邪惡帝王,但魏於根本沒有真正想去了解他。接近那顆黑暗的心隻會讓魏於自討苦吃,他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魏於隻是把那男人當成一隻根本沒有察覺到危險的獵物,而狩獵已經完美的結束了。
完美?也許根本全都錯了。
他們甚至根本沒有說過一句話……魏於便已經終結了他的生命。
語言會帶來誤解,但沒有語言豈不是會帶來更大的誤解?
長矛刺穿那男人心髒的一瞬間,他興奮地體味著自己的力量。但現在,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隻是一件冰冷的工具。
他甚至看不清揮動自己的那隻手來自哪裏。
力量?他簡直是最無力的廢物。
所以他惡心,他嘔吐,他從馬背上重重地跌落了下來。
在這一瞬間他做出了一個改變他一生的決定。
他將不再殺人。
尤其不會去殺把他當做朋友的人。
這世上當然沒有出現過不殺人的刺客。
但為什麼就不能嚐試著去做第一個?
隻要不殺,任何錯誤都不會不可挽回。
殺戮是最簡單粗暴的方法,但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往往最為有效。
所以魏於將會成為一個足夠強大的刺客,強大到不必使用這簡單粗暴的手段!隻要足夠強大,他會擁有很多有效的方法去解決遇到的一切問題。
魏於本以為深深的積雪會緩解跌落的疼痛,但奇怪的是他幾乎直接摔在了一塊裸露並龜裂著的堅硬土地上。
而且是麵朝大地。
疼痛是他早已習慣的感覺,但習慣並不代表著喜愛。
他很痛。
這是一片貧瘠而幹燥的赤色大地,灰塵孤魂野鬼一般地隨意遊蕩。魏於並沒有著急爬起身來,嘔吐已經帶走了他體內的能量,所以他隻是費勁地翻了個身,好讓自己可以麵朝天空。
這是他最喜歡的姿勢。全身放鬆地躺在青草茵茵的大地之上,仰頭數數天空中飄蕩著幾朵雲彩,確實是一種不錯的消遣享受。
然而這片大地並不是青草茵茵,這天空也並沒有飄著雲彩,而魏於更是沒法全身放鬆,他隻是全身無力。
一朵雲彩都沒有。
望著灰色天空中孤零零的那一輪紋絲不動的烈日,魏於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魏於緩緩地站起身,晨鳧早已不知去向,但他卻也沒有試圖尋覓它的蹤跡。
他已經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他苦笑。
他知道自己在走神。
“走神”當然隻是一個調侃的說法。那雙眼睛不僅可以讓他看穿人們的內心,更可以讓他和所處的環境發生某種奇妙的聯係,窺視到他腳下大地過去甚至將來發生的事情。
任何久遠的故事都會像遠古的河道般在大地上留下一些痕跡,而他的眼睛可以順著流逝的時間尋覓故事的源頭,亦或者順流而下。
不,時間並不是如長河般一去不回,他早已認識到時間的真相。
時間,其實有如狂風暴雨中的海洋。他所做的,便是暫時離開現實世界,在這海洋中毫無目的地尋覓著目的。
“那麼,這一次我將會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魏於驕傲地抬起了頭,睜大那雙平靜的眼睛迎接著屬於自己的奇特命運。
西方的地平線突然被某種蠕動著的黑色線條所覆蓋,那黑色的線條閃耀著奇異的金屬光澤。
越來越粗,“線條”變成了“城牆”,越來越近,“城牆”變成了“海洋”。
魏於立刻便認出了這些熟悉的黑色。他已經在鹹陽宮與裹在這些黑色中的兵士玩了一場持續數年的捉迷藏遊戲。
秦軍,這是一支聲勢浩大的秦軍。
魏於想走近一些看清這支軍隊的士氣與境況,於是他便瞬間出現在了軍隊麵前。此時他已略去了自己的實體形態,在“走神”的時候,他就像神明般可以做到一切。
除了幹涉他所看到的一切。
魏於用他那並不存在的手撫摸著一位中年軍官的鎧甲,他能感受到這具鎧甲凹凸不平的輪廓。這支部隊的鎧甲與武器因為經曆過的戰鬥而並不完整嶄新,但魏於知道這些豁口的長戟也一樣能殺人。
這些缺口本就是因為習慣性的殺戮造成的。
隊伍中麵目猙獰的士兵們神態輕鬆,似乎並不在意下一場戰鬥——作為無堅不摧的秦軍,他們當然有資格如此自信。
他們腰間懸掛的那些已經腐爛的頭骨也證明了這一點,看來這支隊伍一路上“收獲”頗豐。
兵士們流露出貪婪欲望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東方,那裏出現了一座不幸的城市,即將成為他們劫掠殺戮的樂園。
無風,黑色的軍旗收斂地垂在旗杆上,隨著旗手們的腳步默默顛簸。
忽然,天地間響起了澎湃的戰鼓聲,那些黑色的軍旗好似被突然驚醒的野獸,凶猛地搖擺著衝鋒而去。
於是這支黑色的軍隊變成了一股黑色的泥石流,翻滾著席卷向東方。
他們將淹沒這座孤立無援的城市。
而在東方那座城市的城牆腳下,卻根本沒有出現一支迎戰的軍隊。
但是魏於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白衣勝雪的男人。
魏於自如地移動著自己的意識來到了那男人麵前,他很想知道這男人獨自麵對一支龐大秦軍的勇氣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