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中原!”
“去中原做什麼?”
“訪奇人異士,報國仇家恨!”
“何謂中原?”
“天下至中之原!”
“天下果真有至中之地?”
“這……”
“你若真通讀了我這裏的藏書,便應該知道天下並沒有什麼至中之地。”
“……”
“視自己腳下之地為天下至中,這些驕傲的人早晚要吃大虧。”
“我必須去!十年了,我已經在這島上呆夠了!”
“我不攔你,但你可知中原在哪?”
“號稱東土,自然在東方!”
“否則你也不會在這島的東岸花三個月偷偷造了木筏。”
“我走了!”
“你到不了中原。”
“為何?”
“因為中原在這島的西方。”
“你騙我!世人皆知中原居於東土!”
“世人眼中的東土,為什麼不能在我們的西方?”
“……”
“你憑什麼以為自己算是‘世人’?”
“……”
魏於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回憶起這段五年前和師父的對話了。
這驅之不去的回憶,這讓他可以體味自己曾經幼稚的回憶。
那段對話之後的記憶已模糊不堪,他隻記得參天的巨浪吞噬了他和那簡陋可笑的木筏,然後一隻結實的臂膀夾著他回到了岸上。
五年了,他已不再是癡迷於複仇的少年,這片曾經承載著他無數幻想的叫做中原的大地也再不能讓他興奮。
他幾乎有些厭惡這片大地。
可是他已無法離開。
他最初的向往來自師父屋中所藏古籍上記載的在這片大地曾經發生過的精彩故事。
可一旦自己成為了故事的主角,故事便算不上精彩了。
隻剩下最殘忍的真實和最真實的殘忍。
正如一個人的弱點可以輕易的變成對付敵人的陷阱,一個人的優點同樣也可以輕易的成為他的軟肋。
魏於最大的優點當然就是他的那雙眼睛。
所以當他在正午的陽光下醒來睜開眼睛時,那奪目的光亮幾乎真的要奪走他的雙眼了。
在他因害怕陽光而再次閉上雙眼前的一瞬,他已經看清自己的所在。
他又回到了昨夜那破敗客棧變形了的門前,而他自己仍趴伏在晨鳧的鞍背上。
魏於摸向腰間,那根鏽跡斑斑的鐵棍也安靜地呆在它應該呆在的地方。
看來他並沒有真的從馬鞍上摔下來過,那一切都隻是幻象,無比真實的幻象。
魏於終於可以稍稍安心。因為人在,馬在,棍在。
“喂!你死了沒有啊?”
魏於的聽力當然也不差,這清脆的女孩的聲音伴著叮叮當當的金屬聲嚇了他一跳。
這下魏於不得不忍著光亮睜大自己的雙眼了。
女孩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皮膚白皙,一雙眼不算大,但一對漆黑的眼珠子機靈地轉動著,似乎對自己頗為好奇。
當然,魏於知道,憑自己現在這狼狽的樣子,任誰看到都是會好奇的。
昨夜的雪已經化了,而滿地的屍體卻已經不翼而飛。
魏於沒有回答女孩的問話,因為那可笑的問題根本不必回答。
多餘的話,他一向不喜歡說。
他的雙眼焦急地尋找著劍奴為高漸離所立的那座簡易的墳塋,卻沮喪的一無所獲。
“不用找了,那老先生現在已葬在了配得上他的地方。”女孩微笑道,“那些刺客們自然也是。”
魏於並沒有表現出驚訝,這世上本就沒有多少還可以讓他驚訝的事情。
除了剛才所看到的幻象。
魏於注意到這女孩在說後半句時,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神色,但魏於卻覺得這女孩壞壞的表情一點也不嚇人,反倒是頗為可愛。
不過那些殺手們若是在天有靈,想必是不會這麼認為的。
同時魏於也意識到這女孩絕對不像她的外表般柔弱。
“他們隻是殺手,算不上刺客。”魏於認真地糾正道。
魏於翻身下馬,這才仔細打量起女孩。
此時雖是正午時分,但畢竟仍是寒冬時節。然而這女孩的穿著卻頗為清涼,一身紅色的短衫並沒有遮住她雪白的手臂,還有她同樣雪白且結實的小腿。在她雪白的手臂和小腿上,滿是精致的金屬鐲子,那叮叮當當的聲響便發自於它們。女孩的肩上滑稽地綁著一個金屬打造的小籠,裏麵竟臥著一隻圓滾滾的小雞雛。
“這樣的打扮,是做不了刺客的。”魏於下意識地在心中作出了這顯而易見的判斷。
但是這世上做不了刺客的人,大部分豈不都比刺客們活的痛快得多?
“我叫宗卉,你呢?”
“魏於。”
“你穿的真少。”話一出口魏於就暗自驚訝,因為他之前從未在任務之外如此主動地和一個陌生人說過話。
更何況這陌生人還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宗卉撅著嘴道:“因為我不怕冷,隻怕熱。”
魏於道:“熱?”
宗卉道:“我幹活的地方可熱了,我是一個鐵匠。”
魏於終於確信自己果然找到了一直在尋找的人。
當然,不是這可愛的女孩,但那人一定與這女孩有莫大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