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12年前,巴黎灰色天幕的極北,一隻烏色的大鳥飛過來,將一片帶血的布塊扔下。
被鮮血染紅的白布上是蒼禦家族的族徽,加繆認得出這是他親手做給紗羅的裙子的腰帶。
「紗羅裙子的碎片……」
加繆凝望著那片血布,眼前的畫麵是紗羅被冰刀徹底劃爛的臉,她破碎不堪丶已經蒼白的身體,還有她麵前蘇醒的孩子。
他的孫子丶兒子,在不久的將來要毀滅世界的零。
放棄吧,加繆聽見身體裏那個熟悉的聲音。放棄嗎?就此放棄他絕望的人生。蒼禦家絕望的人生,還要讓那個孩子去承受。
放棄嗎?
放棄吧,至少他醒了,還活著,就是一切希望的源泉。
讓他活著,不管怎樣,好好地活下去。
12年後,濃鬱的樹陰遮蔽住零的雙眼,讓他看不到天空,看不到光。他從記憶裏蘇醒,從他被時間強製塵封的那些畫麵中回來,回到這個地方,米蘭國家博物館外的草地上。
那些埋伏在遠處的警察已經都走了出來,端著槍,全部都對著他。湯若斯沒有拿槍,離他的距離也是最近的。他盯著零,職業的目光好似濃度頗高的硫酸,能夠腐蝕掉外表的一切。
他以為他的眼神已是無敵的,他的聲音亦然。
「加繆是誰?他是12年前殺人案的凶手,你剛剛是對12年前的殺人案宣告承擔責任了嗎?」湯若斯盡力使自己保持冷靜的同時,讓每個字都鏗鏘尖利。
零望著他,顫抖似的點了下頭:「嗯。」
「我要提醒你,你現在所說的一切都將是呈堂證供。」
「嗯。」零又點下頭,突突睜得很大的眼眶裏,說不出是天真還是空洞。
「那麽我還問你幾個問題。」湯若斯吞了口唾沫,繼續咬著字說道,「昨晚發生在埃及的金字塔奇跡事件與你有什麽關係?還有就是……最後的太陽紀究竟是什麽?」
「看來他在這裏,在這個城市米蘭。」
零自語著低下頭,注視著腳下混濁的黑影:「世界這麽大,他為什麽要在這裏呢?他在這裏,那麽我隻能去完成我該完成的事,想逃避都不可能,不可能,隻能去……」
「你在說什麽?」湯諾斯打斷零,他完全不知道零在呢喃些什麽,「什麽他?誰在米蘭?加繆嗎?」
「我隻能去完成我的使命,然後……」零抬起頭,歎了口氣,「然後就……沒了,什麽都沒了……」
「你在說什麽?」
湯諾斯退後一步:「我現在正式以殺人罪和妨礙國家安全罪將你逮捕。」
說完不等湯諾斯的命令,兩個警察一擁而上,端著槍,小心翼翼地靠近零。一個試圖去抓他的右手,另一個命令道:「把手拿出來,放到腦後。」
「啊?」零垂下頭,雙眼無神地盯著他們,忽然長聲抽笑,寂寥無比。放在風衣口袋裏的右手被他抽了出來,緩緩地抬高,沒有放到腦後,而是指向了兩個警察中的一個。
「去吧,去該去的地方吧。」
零輕聲命令,表情索然無味,彷佛一瞬間對所有事物都沒了興趣。
與他聲音的寡淡對立的,鑽心的痛立刻襲向警察,不光是那兩個試圖靠近他的警察,而是所有人。
「零!」
就在這時,空蕩蕩的夜裏傳來了海砂的呼喊聲。
海砂從後門鑽出來,手上拿了張白紙迎向零。她顯然沒有想到這樣的狀況,沒想到會有這麽多的警察包圍住零。從那些警察僵硬的背影中,她更想不到零此刻在做什麽。
「怎麽回事,零?他們是誰?」海砂撲閃著雙眼,一邊走向零一邊稚氣地問。
零注意到她手中的白紙,看她特地拿在手上,一定有特別的意義。
「那是什麽?」
「啊?這個?」海砂笑起來,跑向他,對他說,「你一定想不到,這是納維爾?蘇文卡寫給你的邀請信,她希望你明天能夠去她的設計室見她。她希望你成為她冬季係列的繆斯,想不到吧……咦……他們怎麽了?」
海砂終於走到足夠近的距離,發現那些警察不但每個都端著槍,每個都對著零-而且每一個麵孔上都是極端痛苦的表情,有一些翻著白眼,有一些的鼻孔還有鮮血流出。
「他們怎麽了?」
「沒事。」零回答完,放下他抬起的右手,同時通過月光通道,瞬間移動到海砂的麵前,拿過那張邀請信。
「繆斯?哼……」
零冷笑一聲,回身望向草地上,滿滿地蜷縮著痛苦呻吟的身體。在他們恐懼的視線中,他再次瞬移到湯若斯的麵前,站在他的麵頰旁,垂著頭,目光殘酷地悲憫著。
「怕嗎?」零問。
湯若斯整個人都要被撕裂了一樣,根本無力回答他,望著他,恐懼蓋過了仇恨和理智。
「不要怕。」零淡淡地說,抬了下手。頓時,草地裏的泥土之下,有神秘的力量複蘇,蒸騰起來,包裹住蜷縮痛苦的眾人。
霎時,他們身體內外的傷口就被撫平丶修複了。
湯若斯重新站了起來,其他的人也站了起來,卻沒有人敢再次端起他們的武器。
「你……你在幹什麽?」海砂望著零,那個零異常陌生。
「我。」零回過頭,對著湯若斯,居然天真地笑起來,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文書來,遞給他,「我差點忘了,我好像有外交豁免權。所以你不能逮捕我。」
「啊?」湯若斯從他手裏接過那張文書,的確是外交豁免權的文書。
但這不是關鍵。
關鍵是這個人根本就不需要外交豁免權!
這個人究竟是什麽?
「好了。」零的注意力已經全然不在湯若斯還有他的部下身上,他的注意力在海砂給他的邀請信上,在明日與蘇文卡的約會上。
「我心情好,你們可以回去了。」
零最後看了湯若斯一眼,命令道:「聽從我的意誌,回去,然後遺忘掉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全部的遺忘,最後……」
「滾!」
Ⅱ
海砂看到眾人在零的命令下,僵屍一般失去意識,挪動身體,離開了。草坪上,空寂的夜空下,隻剩下她和零,兩人相對,立在草坪的兩極。
零專心地閱讀著蘇文卡給他的邀請信,臉上有不易察覺卻十分恐怖的興奮。
「海砂,看來我們明天要休息一天了。我要去見蘇文卡小姐。」零抬起頭,對著海砂揚了下手中的信。
海砂呆呆地看著興奮快樂的他,陌生,陌生得可怕。
「零,剛才你在做什麽?是你讓他們……」
「沒錯。」零走過來,盯著海砂,突然扭過頭,決絕地說,「你不要多想。我先回酒店。」
月光通道特有的幽藍光弧在空氣中瞬閃而過,海砂意識到草坪上,此刻,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淚水差點又不爭氣地掉下來,卻不是為了那些警察,而是為了零,陌生丶強大而冷酷到底的零。
海砂強忍住眼淚,獨自在後台等待其他人結束記者的訪問。等待到夜很深,他們和她都被疲勞擊垮,再隨著汽車把自己拖回酒店。
第二天清早,紗樣的薄霧還沒退的時候,海砂就發現零已經起床了。他獨自站在窗前,等待著那輛來接他的汽車。
大約快到中午的時候,天空中飄起了細沙一樣的雨,蘇文卡派過來接零的轎車終於在酒店下的紅地毯邊停下。
零拿起一件黑色的防水長風衣從客廳裏一掃而過,視線的邊緣在海砂身上停留了一下,什麽也沒說,離開了。
海砂望著他離開,關門,起身走進了透的房間。
「透。」
透揉著頭從床上爬起來:「什麽事,海砂?」
海砂想了想,蹲到他的身邊,「透,幫我做件事吧。」
此刻,酒店外,蘇文卡的專車——深紅色的寶馬停下來,門童將後門拉開。門之後是更為妖嬈的猩紅沙發,零往內看了一眼,坐了進去。
轎車在米蘭街頭穿行,雨點打在玻璃上,雨點的影子投在零的麵孔上。他的目光凝滯在灰青的天空上,雙手情不自禁地相互摩挲,來來回回卻總是避開那兩條傷疤。
窗外的風景越來越稀疏丶蔥綠,轎車帶著零向遠離城市的方向越行越遠。
零抬頭望了一眼遠方綿延的山巒,無聲地長長歎息。
「蒼禦少爺,請下車。」司機將轎車在一所離市區十多公裏路程丶被栽滿水蓮的環形池塘包圍著的鄉間別墅前停下,為零拉開了車門。
零走下車,撲麵而來的滿是水蓮清新略帶苦澀的味道。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雖然已快入冬,池塘中的水蓮還有一半不顧一切地肆意盛放。零在池塘前稍作停留,被雨水打亂的池麵上,朵朵蓮花搖曳飄零。
「蘇文卡小姐在天台花房等你。」司機為零撐著傘,指了下別墅頂上全玻璃表麵的溫室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