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飛機在雲端平穩飛行,黑暗中的雲海看不清形狀,卻有可以直接舒緩潛意識的優美。海砂把舷窗全部拉了下來,又叫人多拿了兩床毯子過來,給透蓋上。

大傷體力的他,還十分虛弱,剛上飛機不久就支撐不住睡著了。海砂照顧他睡好,聽到了微微的鼾聲,放下心來。

海琴在一邊守候著,等海砂忙完,坐到透的身邊,低聲對海砂說:「你也好好睡一下吧。我在這裏照顧他。」

「哥哥?」

海琴低頭笑笑,習慣性地抓了一下腦袋,語調怪怪地說:「那個時候是他照顧的我,你忘了,我可不想欠他的人情。我欠的人情已經太多了。」

「嗯。」海砂能夠體諒海琴的心思,透身後的座位上雪莉也進入了夢鄉。

「那我去前麵看下書。」海砂指的是飛機前端與此相隔開的客艙,在那裏依舊開著燈。

海砂輕輕開門,走到客艙最前麵的沙發邊。電視還開著,鬧哄哄的都是重複的新聞,但看電視的人已經睡著了,歪著頭,靠在那裏,身體微微有些怕冷般的蜷縮。海砂把電視關上,也拿條毯子給他,把他頭頂的燈也關掉了。

客艙裏還留有最末端的一盞夜燈。海砂走到那盞夜燈下,悄悄地翻開加百利族譜。從族譜中,她得知凡是二級能力者都是能夠練成讀心術的,這就像他們該有的本能。

她不相信透的話,不相信他看到的零的記憶。她發現她越來越不能相信別人,不能相信未來,甚至不能相信自己。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她無從得知,她隻知道這一切就是這樣發生了,如同愛上他,那樣不可揣摩也不能抵抗。

讀心術?她仔細閱讀著族譜上的記載,沒有特別的符咒,也沒有特定的動作,似乎隻要她想讀就能夠讀到。

她不明白了,如果這麽簡單,怎麽她從來沒有讀懂過他?

她想起過去爸爸為不能說話的病人看病的情景,爸爸把雙手放在病人的太陽穴上,好似就能夠聽到他說什麽了。

她又看了眼前方睡熟的零,思索這可能是去閱讀他最好的機會了。

她藉著小夜燈的亮度,合上客艙間的隔門,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她在他身前站好,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他實在太過高大,彎曲在椅子前的腿使海砂怎麽努力都沒法把雙手合在他的太陽穴上。

海砂想了好久,最後隻能小心地把腿打開,放到他的大腿邊緣,跪在他的身上,然後再把手放上去。

她動作很輕,呼吸也暫時停止,手掌稍稍接觸到他的皮膚就緊張地停下來,觀察了片刻。

光線太弱,海砂看不清他沉睡的睫毛和抿著的嘴角,但他的呼吸聲,一下接著一下,那樣放心舒緩,他真的是沉睡。海砂讓手更貼近他,過了一會兒,還用手把他的頭扳過來了一點,他居然還是睡著,很甜很甜。

世界上最強的男人?海砂不禁好笑,你已經越來越聽話了,零。

靠近的喜悅差點讓海砂忘記了她的目的。她想起她是要做什麽,又緊張了起來。

當想知道的心達到一定地步,就能自然地讀到你想讀的東西。

族譜上是這樣說的,除了這樣一條沒有別的法子。海砂奇怪,難道她想知道他的心還不夠強烈嗎?

想知道他的過去,想知道他喜歡什麽口味的咖啡,想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女孩,想知道他現在的所思所想,想知道他……想知道……想知道!

都想知道!

關於他的一切都要!隻要與他有關都要!

海砂在心裏發瘋似的問,問所有關於他的問題,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用力,用心。

怎麽還是讀不到他?什麽都讀不到,為什麽?海砂問自己,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海砂更想知道零的人嗎?

還有比海砂更……

愛零的人嗎?

「海砂……什麽……」

突然有人反過來問海砂,已經全心投入的海砂立即回答:

「海砂愛……零!」

「我愛你。」

零緊閉的雙眸驀然開啟,用力又格外難受地盯著她。海砂跪在他身上的身體瞬間僵硬,她也望著零,她意識到她不能閱讀他的原因。

因為他一直都醒著,也許從她進來開始便是醒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她讀他,而是他在聆聽她。

聽到她不斷地自問,聽到她說——海砂愛,零。

「你怎麽能……」話說到一半,零哽住了,望著海砂,眼裏滿是雜亂的糾纏的麻。

「你怎麽能愛我呢……嗬嗬……你怎麽能?」短暫的對峙後,零竟笑了,捂著臉,直搖頭。

「我……」海砂鬆開零,雙手摀住自己的同時,雙腿癱軟,坐到了他的腿上。

零笑啊笑,頭也不停地搖,時高時低的笑聲,越來越離奇古怪,海砂被他的反應嚇到。是這樣的嗎?這是正常的反應嗎?

這到底說明什麽?說明他高興?還是不高興?

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海砂知道她不該去想這些,在這個混亂的時刻,在她和零之間,這些想法都是不該有的,一開始就不該有!

但她控製不了自己,控製不了自己想要去知道答案。什麽都可以不要,矜持丶羞澀丶所有的桎梏都可以不要地去想知道答案,渴望答案!

她看著零,坐在他的身上,不顧一切地去注視著他,哪怕是微小的變化也讓她此刻心振如雷。

零逐漸從不知所以的笑中平靜下來,捂在臉上的手一直在那捂著,不願讓人窺視此刻的他在黑暗中最真實的表情。

他笑聲的回音在機艙內來回碰撞,等到最後一次碰撞結束,周圍完全安靜下來後,他終於鬆開手,放下來,垂到身體兩邊,在那裏自然而然地碰觸到海砂的身體。

他的手在她身體邊落下,停留的時間裏,海砂感覺到他在顫抖,全身都在顫抖,輕卻痛。

又過了很久,她依舊用力地望著他,而他的手抬起來,抱住了海砂。他垂著頭,一直垂著,海砂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海砂想看清他的表情,不顧一切地想,於是她又伸出手捧起了他的頭,可她的手才接觸到他就不能動了。

畫麵,茫茫雪原的畫麵衝進她的視野。

「看,這就是我的家……」

畫麵外響起零深遠沉重的嗓音。海砂屏住呼吸,這一次他終於對她完全開放了。

為什麽現在才開放?為什麽是現在才告訴我,你的所有?

海砂想問,但馬上她的眼睛就被淚水布滿,零緩慢地敘述更讓那些記憶的鮮紅殘酷萬分。

黑暗中,兩個人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你依托著我,我簇擁著你,靜止了。

隔門外蘇醒的雪莉,通過門縫看到了黑暗中的一切。淡淡的,說不出是酸楚還是欣慰,又或者是難過,為了誰?她也不知道。

Ⅱ.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海砂睡著了,不知是眼淚哭幹了,還是心髒已經不能再承受,反正她睡了,睡得痛苦而沉重,睡夢中的她甚至不願意蘇醒。

陽光射在她的眼皮上,她感到昏眩而疼痛,可是她不願張開雙眸,就是不願意,身體疲乏而頹廢。

「起來……」

忽然,她聽到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呼喊她:「起來,希望女神……起來……起來……起來……」

「誰?」海砂驚訝地蘇醒,發現自己睡在昨晚零坐的飛機座位上,而零顯然不在這裏。

她爬起來,範德薩走過來,遞給她一條濕毛巾:「準備一下,再過半個小時就到耶路撒冷了。」

「嗯。」海砂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問他,「其他人呢?」

「他們。」範德薩回答道,「他們都在後機艙,那個叫零的孩子似乎在講課。」

「零?講課?」海砂衝到後機艙,零果然在跟他們講課。

「為什麽卡斯蒙要毀掉最後的太陽紀?」透不愧為零最好的學生,病怏怏的還積極提問。

零思索了片刻道:「因為卡斯蒙認為,最後的太陽紀的毀滅代表的不光是人類曆史的完結,也是神力時代的完結。在神力時代結束後,擁有神血的我們並不會因此而和普通人一樣消失,我們會活下來,並成為真正的造物主,也就是新一代的神,開創新的太陽紀。」

「真的是這樣嗎?」透非常疑惑,卡斯蒙的強大讓他敬畏。

零坐下來,沒有直接回答,奇怪地瞪了一眼海琴,道:「為什麽不問我從哪裏知道卡斯蒙這麽多事的,海琴?」

「我懶得和你拌嘴!」海琴狠狠地回了他一眼,「有話快說!被我寬恕的人!」

雪莉差點笑出來,強忍住沒有發作,僵硬著一張臉問零:「卡斯蒙的認為是真的嗎?」

「也許。」零淡淡地回答,「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觀察過,一個地方,哪怕是座隻有水泥的城市,隻要沒有人的存在,20年,也許更短的時間,就能重新被植物覆蓋,被小動物占據,恢複到以前美麗的樣子。所以……其實不是所以,而是一直以來在損壞這個世界的,都隻有人。神讓我們自主選擇生還是死,其實還有可能有第三種選擇,那就是去除掉用來選擇的人。也許這個選擇,會讓這個世界更快地恢複。然後,在空白之上,我們就可以重新開始,再次創造一個新的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