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昊,我和安妮來啦,怎麼你都不迎接一下噠?”大門敞開著,樂姍在門上敲了三下沒人應答,就拉著安妮徑直走進屋。
屋子顯然已經經過了主人精心的布置。天花板上五彩繽紛的彩帶搖曳著交纏在一起。每個房間的門上都掛著一朵大大的六角形雪花,雪花下麵吊著一隻銀白色的小鈴鐺。一棵一人多高的聖誕樹立在客廳的角落裏歡迎著前來狂歡的人們,上麵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微型聖誕掛飾。玄關的桌子上擺放著一摞紅色的聖誕帽,帽沿都鑲著一圈純白的絨毛。這應該是為來客準備的。樂姍路過時順手拿了一頂套在頭上。
“咦,小樂,你什麼時候到的呀,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陸昊從廚房出來,看見樂姍正湊在聖誕樹前仔細端詳。
“我叫你了啊,是你耳朵不好使。”樂姍直起身子,笑著說,“這是我和安妮給你的禮物,聖誕快樂哦。”
陸昊接過她手中的禮物,看向客廳中央。眼前的安妮穿著一件乳白色的羽絨服,一條淺粉色格子圍巾鬆鬆地在脖子上繞了一圈,頭發高高盤起,手裏拎了一隻棕色的豹紋小手袋。可能是因為剛從零點的室外進入開著暖氣的屋子,她的臉頰微微泛著蘋果紅。她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站著,雙手柔順地垂在身前,宛如一名初降人間的天使,純淨得攝人心魄。他一時看得失神楞在原地。
“嗨,聖誕快樂。”安妮沒有看出他異於往常的表現,微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
“快樂快樂。”陸昊表麵鎮定,心裏暗暗埋怨自己突然的失禮。
“小波和淞圻到了嗎?”樂姍扶了扶頭上的帽子。
“他倆早到了,現在在我屋打遊戲呢。你們先休息一下,晚飯待會就能吃了。”陸昊說著引她們往他的房間走。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安妮把圍巾摘下來拿在手裏。
“暫時沒有,你們先玩,我再去準備下……”
陸昊話音還沒落,章淞圻那尖嗓門就嚷開了:“啊呀,安妮和樂姍來了啊,趕緊一起來玩吧!”
“好呀好呀!”樂姍脫掉鞋子,小跑步踩在地毯上。門口立刻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莫名其妙的尷尬。
“安妮,我……”想到即將要脫口而出的話,他頓時感覺一股熱血衝上腦門。
“安妮,你怎麼還不進來啊,這個遊戲看上去挺刺激的耶!”樂姍在房內大聲的呼喚生生地壓下了他的後半句話。
“你有什麼事要和我說嗎?”安妮看著他問。
“沒事,你去玩吧。”他搖搖頭衝她一笑。轉過身的一霎那,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不知是無奈還是遺憾的笑容。
晚宴的氣氛如預期的那般熱鬧異常,大家借著聖誕這個名目再次聚到一起胡吃海喝,吹牛聊天,餐桌上歡聲笑語一陣高過一陣。偶爾有人提起半個月之後的考試,總會被其他人適時打斷,緊接著插入別的話題。逃避也許不是最明智的選擇,可是在這個歡慶的時刻,的確沒有人想被這麼煩心的事困擾,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明白,所謂黑夜來臨前的最後一絲光明,大抵也就如此了。所以這既是一次朋友們借機敘舊的機會,也是給個充分的理由讓自己放縱一回。
吃得正酣,席間傳出淞圻佯裝的薄責,“陸昊,難得今天人多,又這麼開心,你身為東家,怎麼缺了一點禮數呀?”
“叫你來吃就不錯了,還嫌棄,早知道就讓你回家一個人喝西北風好了。”樂姍剛咽下嘴裏的一口菠菜,聽見淞圻似有責怪陸昊待客不周之意,當下就為陸昊有點憤憤不平。
“你看,連小樂都覺得我請錯人了。小波,你真應該把他關在屋裏,再加把大鎖,看他出不來,還好不好意思這麼不客氣。”陸昊笑嘻嘻地調侃章淞圻。
小波抬頭看了眼陸昊,知道他在開玩笑,就笑了笑沒搭腔,繼續低下頭吃飯。
話雖這麼說,陸昊還是湊上前問了句:“那你說,我哪方麵的禮數沒做到位呀?”
章淞圻放下筷子,故意清了清嗓子說:“這好菜怎麼能不配好酒呢?你不能看桌上有女生就不讓兄弟們幾個喝個痛快吧。”
他這兩句話惹得滿桌子的人都笑了起來。安妮悄悄地掃視了一圈,說來也是,一桌十四個人,加上她和樂姍一共卻隻有四個女生。K大玩得好的朋友堆裏本就是男生多,碰巧莫默和歐陽又回國了,這下男生更占了絕對性優勢。飯桌上酒本不是個必須品,可是興致漸起時,酒卻是個助興佳品,缺了它好像還真的少了那麼點氣氛。
“別人怎麼都不說,就數你講究。行行行,我這就給你拿去,幸好哥早有準備。”陸昊說著推開椅子站起身。
等他回來,手裏已經多了一紅一白兩瓶葡萄酒。大家碰杯喝完杯裏的飲料,陸昊拿專用起瓶器開了酒瓶依次幫在座每個人倒了酒。眾人的興致更高了。
安妮向來不喜酒,沒有特殊情況基本滴酒不沾,不過今天心情不錯,大家又聊得很起勁,她不好意思搞特例,也就隨興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邊喝邊聊,不知不覺她竟也紅白各喝了一小杯,臉上開始微微發熱。她自覺酒量已到,便不再多飲。樂姍見她麵前酒杯已空,她又沒有再喝的意思,就給她換了一杯橙汁倒上。安妮親熱地摟過她的肩,深感她的細致與貼心。
這個小動作卻沒能逃過章淞圻的一對賊眉鼠眼,“哎,我說安妮,你怎麼這麼不能喝呀,這麼快就偷天換日了?還是因為今天何某人沒到,氣氛不夠熱烈呀?”
“喝你的酒吧,哪來這許多話?”安妮嗔怒道,臉上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害羞紅得十分明顯。
陸昊坐在她身邊,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她的表情,頓覺嘴裏多了一絲苦苦的澀味。葡萄酒果然還是避免不了這股特有的味道,怎麼自己剛才沒有發現?
飯過半飽,酒過三巡,眾人紛紛離桌,三五成群地尋找樂子。真難為今天有人拎了一袋麻將過來,吸引了一幫如章淞圻般手癢難耐的男生湊到一塊開始擺賭局。
“這群嗜賭成性的臭男生,見了麻將好像見了財神爺似的,一個個眼裏放光地撲上去,真都是有錢的主啊。”樂姍鄙薄地看著興高采烈的他們,拉著安妮離開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大概是有點喝多了吧,頭暈暈的,安妮在心裏取笑自己:這個酒量呀,還真是不如人哪。她轉頭對樂姍說:“小樂,我去廚房燒壺熱水,頭有點暈。”
“你頭暈?沒事吧?”樂姍關心地扶著她問。
“沒事,可能就喝多了一點而已。”
“那你趕緊去小白屋裏坐會兒吧,那裏應該沒有人,現在他們都在陸昊屋裏玩。我去幫你拿水。”
“那謝謝你了。”安妮也沒有客氣,鬆開樂姍的手,一個人走進小白的房間。屋裏沒有人,門邊有一把沙發,她不便往裏走就在沙發上坐下等。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安妮沒回頭。樂姍的動作還挺快,不過才坐下的功夫,她就好了。直到來人走至身邊,她才發現想錯了。
“安妮?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不舒服嗎?”看見她用右手墊著額頭坐在沙發上,陸昊不無擔心地問。
“是你呀,我還以為是小樂燒水回來了呢。”一聽是他的聲音,安妮像打了個激靈般站了起來,朝他笑笑,“喝多了而已,不礙事,反倒是讓你見笑了。”
“那你趕快坐下休息,我……我……”陸昊看著她,又一次欲言又止。
“嗯?”她雖然此刻有點茫,可是他一天之中連著兩次如此猶豫的神情還是讓他很疑惑。
“安妮,我有點事想和你說……”
“安妮,水燒好了,小心燙手哦……咦,陸昊,你怎麼在這裏,不去群賭嗎?”樂姍小心翼翼捧著一杯直冒白煙的白開水走了進來,一抬頭才發現屋內多了一個人。
“陸昊,你剛才想和我說什麼來著?”安妮略略歪著頭問。
“我就是想問問你,過幾天有空可不可以一起去自習。”他依舊微笑著,可眼裏瞬間燃起的光芒已消失殆盡。
“可以啊。”她點點頭,可直覺告訴她他剛才想說的應該不是這件事。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他欠身走出了房間。
“你有沒有覺得陸昊今天有點怪怪的?”樂姍把水杯遞給安妮的同時,還不忘給它吹吹氣。
“有嗎?”她心不在焉地接過杯子,腦子裏還在想著他之前種種怪異的表現,嘴上卻不肯泄露半點心事,“他平時不就這樣嗎?”
“我也說不好,就覺得他今天哪裏不對勁,說話好像也沒以前利索了。”
“不要瞎猜啦,今天是平安夜,他哪能有什麼事不開心呢?”安妮低下頭喝了一口水,不由自主地被燙得呲了下嘴。
“你慢點喝啊,我說了很燙的。”樂姍在一旁用手幫她扇風。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水,白花花的熱氣在眼前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她的思緒也隨之一陣模糊,一陣清晰,兩張熟悉的臉龐在眼前曖昧不清地交替著。
“哎,安妮,”樂姍看她莫名地出神,就用手在她麵前晃了晃,“今天怎麼一個二個的都這麼奇怪?”
安妮回過神,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快九點了。她思忖著,莫默和歐陽不在,待會得自己一個人回家。倫敦的晚上本來行人就不多,平安夜這天街上更是空無一人,太晚回去不安全。還是趁現在意識尚算清醒,慢慢踱回去吧。
她這樣想著,便把白瓷杯放到一邊,站了起來,“樂姍,你過去和他們一起玩吧,我想先回家了。”
“我陪你一塊兒走吧,待在這裏也是浪費時間,沒意思。”樂姍撇撇嘴。
安妮笑著拍拍她的肩膀,“一年之中能有幾次這樣隨心所欲地浪費時間呢?明天起可能就要一心一意地投入複習了,你呀,還是抓緊玩個痛快吧。”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呀。”樂姍隨她走到客廳,看她從衣帽架上拿下圍巾和外套。
“我家離這兒走路也就二十分鍾,我挑大路走,沒事的。你好好玩哦。”她將靴子套緊,從腳背後“噝”地一聲拉上拉鏈,“你幫我和陸昊說一聲吧,謝謝他今晚的款待。”
樂姍拗不過她,也就隨她去。
安妮剛出去,陸昊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小樂,安妮她走了?”
“是啊,她說謝謝你今晚的招待,不過她有點累就先回家休息了。”關上大門,樂姍幫她傳達了謝意。
“她忘記拿包了,我剛在我房間看到來著。”陸昊看上去有些著急。
“那你趕快跑出去送一下吧,她肯定沒走太遠。”
“好。”
跑回房間拿了安妮的手袋,他急急忙忙地換了鞋就打開門往外奔。
“陸昊,你都不帶圍巾手套嗎!”樂姍衝著他的背影喊,隻可惜他已經跑遠了,聽不見了,“唉,這兩個人呀,真是不讓人省心。”她搖搖頭進了屋。
一枚雪花靜悄悄地從空中飄落,不著痕跡地與地麵融為一體,仿佛從未來過。沒有人注意到天空此時已是風雲變幻,一場風雪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