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那個午夜,清冷的月光下,林然執起她的手,略顯青澀的臉上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緊張。他說,默默,我們在一起吧。望進他幹淨明亮的黑色瞳孔,莫默羞澀地輕輕說了聲好。從此,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和其他很多校園戀人一樣,兩人共享著彼此的快樂,也分擔著彼此的傷痛。甜蜜是生活的主旋律,所以即使有再多的矛盾,抑或爭吵,兩個人都不曾提過“分手”兩個字。
那時,莫默天真地以為她和林然就可以這樣一直在一起,畢業,工作,結婚,生子,擁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溫馨的小窩。
可是今天,那兩個字究竟是如何衝破大腦的管製,從自己的口中無情地射出來,莫默也不得而知了。她隻知道,林然走了,離開了,曾經自己做過的那些個美好的夢,都碎了。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一定不會如此任性不計後果;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隻想安安靜靜地陪林然吃完那頓飯,慶祝他們的第五個聖誕節快樂。可是,哪裏來的這麼多“如果”?
所有的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誰也沒有能力去扭轉曆史,去改變過去。眼淚隻是自我情感的一種宣泄,對現狀於事無補。莫默明白這個道理,但是眼淚卻依然不聽話,肆意地爬滿了整張年輕的臉龐。這張臉本該是充滿青春朝氣的,此刻卻因為心裏無止境的痛苦翻湧而扭曲得變了形。
他還會原諒自己嗎?還會再回來自己身邊嗎?她屈膝坐在床上,雙手緊緊環抱,下巴抵著胳膊,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死一般寂靜和空洞的黑夜。
如果真的就此與他分別,永不再相見,自己以後的生活,會不會蒼白得沒有一絲色彩?如果真的是失之我命,那今後的日子又該如何將回憶深深地埋葬?可悲的是,這樣的“如果”,卻是的的確確有可能的。
莫默低下頭求助般地看了一眼手機。它竟也像是被人抽取了魂魄一般,靜默得沒有一點反應。
就這樣在無聲和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道亮光閃現,緊接著“嚇咚”一聲。一條新短信。
好像年老失修的玩具重新被主人上了發條,她一下子清醒過來。她幾乎是顫抖著雙手捧起手機,打開收件箱。
“尊敬的客戶,至25日2時,您餘額已少於15元……”
瞬間,一股強烈的被騙、失望夾雜著痛楚的情緒將她整個人襲倒在床上。她閉上眼睛,聽憑淚水大滴大滴從眼眶中慌不擇路地跌落。
月初,黑絲絨般的天空中沒有絲毫光亮。
第二天一早,莫默在一陣悠揚的音樂聲中猛地睜開雙眼,??的意識立馬變得十分清晰。她急切地把緊握了一夜的手機拿到眼前。來電顯示不是期待的那個人。
“喂,琳霖。”她接起電話,有氣無力。
“默默,新天地新開了一家酒吧,我們今晚去high一下吧。”一個跳脫的女聲,“哦對了,我差點忘了問,你和林然今天有安排嗎?”
聽見他的名字,莫默的心在看不見的地方痛得抽搐了好幾下。
“他今天有事,不能過去。我去吧。”與其獨自一人在回憶裏沉淪,還不如出去狂歡,借酒精的力量麻痹所有神經,不隻是痛苦,還包括那些甜蜜。
工作了一天,渾渾噩噩的,一向辦事精明能幹的林然這天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大大小小出了不下十次錯誤。領導和同事都關切地詢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他疲憊地搖搖頭說沒有,努力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晚上下班回到家,他累得一頭栽在沙發上。從昨天離開她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不知道她的氣是不是也消了。兩個人之間的冷戰,也該結束了吧。他不相信她真能如此狠心說分手就分手,昨天大家都在氣頭上,難免會說出一些過分的話。他這樣想著,掏出了手機。可是她的電話卻始終處於不在服務區。他不禁有些擔心起來,想了想,撥通了她家裏的電話。
“喂,你好。”溫婉的一個婦人的聲音。
“阿姨您好,我是林然。請問默默在家嗎?我打她電話打不通。”絲絲忐忑在林然心裏滋長。
“默默不在家,和同學出去玩了。你有什麼事我可以轉告她。”婦人說話的音調低了下來。
“哦沒關係,我待會再聯係她好了。不好意思打擾您了,阿姨再見。”林然欲匆匆收線。真難得她還有心情出去玩,難得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了?
“林然,你稍微等一下。”婦人意外地叫住了他。
“阿姨,有事嗎?”一種不好的直覺讓他的脊背開始發涼。
婦人停頓了幾秒鍾後開了口:“林然,你是不是和默默吵架了?她昨天回來,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全身都淋濕了,我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你們昨天不是一起吃的晚飯嗎?”
“我們……確實出了一點小問題。不過不要緊,我會和她說清楚的,阿姨不用擔心。”他小心措詞。
“林然,你和默默在一起這麼多年,你對我們家默默怎麼樣,我也看在眼裏。可是林然,你有沒有想過和默默的未來?”婦人話鋒一轉,把林然問了個措手不及。
“阿姨,我會努力工作的,等默默明年畢業回來,我們兩個人就可以一起奮鬥了……”他回答得謹慎,語速卻很快,像是要急於給出一份證明。
“我知道。”婦人略顯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默默明年回來,我們自會幫她安排一份不錯的工作,更何況我們家條件也過得去,她以後若想自己買房買車,完全都不是問題。”說到這裏,她停了一下,好像是在等待他領悟她話語中隱含的意思。
他沒有作聲,心裏卻已知曉了六七分。
“林然,你是一個好孩子,阿姨也很喜歡你。可是我們家默默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麼苦。作為父母,我們也不想看到她以後受什麼委屈。你和默默的事,默默她爸爸一直都是不怎麼同意的……”
“阿姨,您別說了,我明白。”這回換他截斷她的話頭。
“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會有個很好的前途的。阿姨祝福你。”這句話婦人說得很由衷。
“謝謝。”一股從未有過的泛著酸味的苦澀從林然心裏翻湧而出。感情,不應該隻是兩個人的事嗎,什麼時候起,它變得如此複雜難懂?
“琳霖,這是什麼破地方啊,連個信號都沒有。”對著幽暗的酒吧燈光,莫默看見手機上的信號指數變成了可憐的一條直線。
“哦喲,地下酒吧嘛,又是新開的,服務設施一開始沒做好也是可以原諒的嘛。”琳霖滿不在乎地說,“看你這麼心急的樣子,一晚上也心不在焉的,莫非在等某人電話?”她大笑著拿身子撞了一下莫默。
“少來,我是怕我媽找不到我會著急。算了,你們先玩,我出去打個電話。”莫默起身,走出酒吧。
呼吸了一大口地麵上的新鮮空氣,她轉了轉混沌的腦袋。哭了一夜的眼睛雖已消褪了紅腫,不過依舊隱隱作痛。
“媽,我和琳霖還有幾個朋友在一家地下酒吧,那裏沒有信號,我12點前回去。”她本來還想問一下林然有沒有打電話去過家裏,因為他也許打不通自己的手機,不過遲疑了一下還是算了。她不想讓父母多管她和林然的事。
掛了電話,她折回酒吧,周圍充斥著前來尋歡作樂的人們,一張張陌生的麵具背後隱藏著隻有各自才懂的苦樂。
剩下來的幾日假期在莫默看來是煎熬,漫長,而又多餘的。她不曾和任何一個人說起這件事,心底總抱有最後一絲希望:這一切都隻是場夢而已,也許一覺醒來,林然溫暖的笑容就會重新出現在眼前。
抱著這樣微弱的希望等待了四天,林然卻始終音信全無。
明天就是返程的日期了,莫默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給他打個電話,知會他一聲。反正事情不會更糟糕了,或許,這是個轉機也說不定。
自從結束與莫默媽媽的對話以後,林然的心情從最初的羞憤難平,慢慢地變得克製平和。這幾日,借著繁重的工作,他暫時拋卻了兒女私情,全身心地投入。憑著他的聰明才智,一連幾項任務都完成得很出色。同事的豔羨,領導的讚賞,卻並沒有讓他感覺到任何愉悅或滿足。他的心,仿佛被拴在了一個小細繩上,繩的那一頭連著另一個人。雖然仍舊耿耿於懷於她聖誕那天依然有心情出去玩的事,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放下對她的牽掛和思念。相反,他甚至常常在午夜夢醒時分心口一陣絞痛。這似乎是一種感應,有一個人,她也在如此這般地掙紮與心痛。
這天部門照常在下午兩點開例會,林然需要在會上詳細闡述他對於開拓大西南市場的計劃報告書。這是他多日來的心血結晶。
1點55分光景,林然收拾好待會兒要用的所有文件資料,推開轉椅站了起來。手機擱在桌上,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把它放進西裝外套的口袋。
“哎,我說林然,開會不能帶手機的規定你不是不知道吧。”小吳從他背後經過,拍了一下他的後背。
“我在等一個電話。”林然依舊把手機握在手裏。
“什麼電話也比不上今天你的演講重要啊。要曉得這次的演講能否得到大領導們的認可,直接關係到你的晉升之路啊。”
眼看他還在考慮,小吳一把奪過手機放在桌上,催促道:“快走吧,會議就要開始了。你是會議主講人,可千萬別遲到了。”
林然默默地歎了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安靜的手機,抬起頭朝小吳笑了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