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 3)

“嗻!”李順曉得趙子曰的威風,小水雞似的端著肩膀不敢再說話。

“叫廚房開飯!什麼金來鳳,銀來鳳,瞎扯!”趙子曰“光”的一聲開開屋門進去。

“嗻!開平常的飯,是給先生另作?”李順低聲下氣的問。“瞧姓趙的配吃什麼,姓趙的吃得起什麼,就作什麼!別跟我碎嘴子,我告訴你,李順,你可受不住我的拳頭!”“嗻!”

“老趙怎還不來呢?”武端對歐陽天風說。

兩個人已經在金來鳳等了四五十分鍾。

“咱們要菜吧!”歐陽天風的肚子已經嘰哩咕嚕奏了半天樂。“老趙呀,哼!大概和魏女士——”說到這裏,他看了武端一眼,把話又咽回去了。

“好,咱們要菜,”武端說著把跑堂的叫過來,點了三四樣菜,然後對歐陽天風說:“他不能和她出去,他不愛她,她——太醜!”

“可是好看的誰又愛他呢!”歐陽天風似笑非笑的說。“歐陽,我不明白你!”武端鄭重的說:“你既知道好看的姑娘不愛他,可為什麼一個勁兒給他拉攏王女士呢?”“你要王女士不要,老武?”歐陽天風問。

“我不要!”

“完啦!老趙要!你如有心要她,我敢說句保險的話:王女士就是你姓武的老婆!明白了吧?”歐陽天風笑了笑,接著說:“我問你,你為什麼給老趙介紹魏女士?”

武端點了點頭,用手捏起一塊鹹菜放在嘴中,想了半天才說:“我再先問你一句,你可別多心,你和王女士到底有什麼關係?”

跑堂的把兩個涼碟端上來,歐陽天風抄起筷子夾起兩片白雞一齊放在嘴裏,一麵嚼著一麵說:“你先告訴我,我回來準一五一十的告訴你!要不然,先吃飯,吃完了再說好不好?”

“也好!”武端也把筷子拿起來。

熱菜也跟著上來了。兩個人低著頭扒摟飯,都有一團不愛說的話,同時,都預備著一團要說的話。那團要說的話,兩個人都知道說也沒用。那團不愛說的話,兩個人都知道不說是不行。於是兩個嘴裏嚼著飯,心裏嚼著思想,設法要把那團要說的話說得象那團不愛說的話一樣真切好聽。這個看那個一眼,那個嘴裏嚼著飯;那個看這個一眼,這個正夾起一塊肥肉片,可是,這個夾肉片和那個的嚼飯,都似含著一些不可捉摸的秘密。兩個的眼光有時觸到一處,彼此慌忙在臉上掛上一層笑容,叫彼此覺得臉上的笑紋越深,兩顆心離的越遠。

歐陽天風先吃完了,站起來漱口,擦臉,慢慢的由小碟裏挑了一塊檳榔;平日雖然沒有吃檳榔的習慣,可是現在放在嘴裏嚼著確比閑著強。武端跟著也吃完,又吩咐跑堂的去把湯熱一熱,把牙簽橫三豎四的剔著牙縫。兩個人彼此看了一眼:一個嚼檳榔,一個剔牙縫,又彼此笑了一笑。

湯熱來了,武端一匙一匙的試著喝。本來天熱沒有喝熱湯的必要,可是不這麼支使跑堂的,覺得真僵的慌。他喝著湯偷偷看歐陽天風一眼,歐陽正雙手叉腰看著牆上的英美煙公司的廣告,嘴裏哼唧著二簧。

“算賬,夥計!”武端立起來摸著胸口,長而悠揚的打了兩個飽嗝兒。“寫上我的賬,外打二毛!”

“怎麼又寫你的賬呢?”歐陽天風回過頭來笑著說。“咱們誰和誰,還用讓嗎!”武端也笑了笑。“咱們回去看老趙回來了沒有,好不好?”

“好!可是,咱們還沒有說完咱們的事呢?”

“回公寓再說!”

兩個人親親熱熱的並著肩膀,冷冷淡淡的心中盤算著,往公寓裏走。到了公寓,不約而同的往第三號走。推開門一看:趙子曰正躺在床上哧呼大睡。

“醒醒!老趙!”歐陽天風過去拉趙子曰的腿。

“攪我睡覺,我可罵他!”趙子曰閉著眼嘟囔。“你敢!把你拉下來,你信不信?”

“別理我,歐陽!誰要願意活著,誰不是人!”趙子曰揉著眼睛說,好象個剛睡醒的小娃娃那樣撒嬌。

“怎麼了,老趙?起來!”武端說。

“好老武,都是你!差點沒出人命!”趙子曰無精失采的坐起來。

“怎麼?”

“怎麼?今天早晨我是沒帶著手槍,不然,我把那個老東西當時槍斃!”趙子曰怒氣衝天發著狠的說。

“得!老武!”歐陽天風笑著說:“老趙又砸了鍋啦!”“我告訴你,歐陽!你要是氣我,別說我可真急!誰砸鍋呀?!”趙子曰確是真生氣了,整副的黑臉全氣得暗淡無光,好象個害病的印度人。

歐陽天風登時把笑臉卷起,一手托著腮坐在床上,鄭重其事的皺上眉頭。

“老趙!”武端挺起腰板很慷慨的說:“那條路絕了,不要緊,咱們不是還有別的路徑哪嗎!不必非拉著何仙姑叫舅母啊!”

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武端心中老大的不自在,尤其是在歐陽天風麵前,更覺得趙子曰的失敗是極不堪的一件事。

歐陽天風心中痛快的了不得,嘴裏卻輕描淡寫的安慰著趙子曰,眼睛繞著彎兒溜著武端。

“老趙!到底怎回事?說!咱姓武的有辦法!”武端整著黃蛋臉,話向趙子曰說,眼睛可是瞧著歐陽天風。“他媽的我趙子曰見人多了,就沒有一個象魏老頭子這麼討厭的!”趙子曰看武端掛了氣,不好再說話了:“不用說別的,憑他那縷小山羊胡子就象漢奸!”

武端點了點頭,歐陽天風微微的一笑。

把小褂脫了,握著拳頭說:“你看,一見麵,三句話沒說,他搖著小幹腦袋問我:‘閣下學過市政?’——”

“你怎麼回答來著?”武端問。

“‘沒有!’我說。他又接著說:‘沒學過市政嗎,可想入市政局作事!’——”

“好可惡的老梆子!”歐陽天風笑著說。

“說你的!老趙!”武端跟著狠狠唾一口唾沫。“我可就說啦,‘市政局作事的不見得都明白市政。’你們猜他說什麼:‘哼!不然,市政局還不會糟到這步天地呢!’我有心給他一茶碗,把老頭子的花紅腦子打出來!繼而一想誰有工夫和半死的老‘薄兒脆’鬥氣呢!我也說的好:‘姓趙的並不指著市政局活著,咱不作事也不是沒有飯吃!’我一麵說一麵往外走,那個老頭子還把我送出來,我頭也不回,把他個老東西僵在那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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