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錯事是在上海作的,那時候我正在中學念書,我不用說是誰的發動,凡男女的事,除了強占外,很少有不是雙方湊合的。那麼,我要是把這個罪過全推在別人頭上去,我於作錯了事之外,還又添上幾分誣人之罪。我作錯了,我隻怨自己年少無知,我沒有一絲一毫的陳腐道德觀念在腦中縈繞著;可是我的叔父與我說了末次的‘再見!’他是個老人,我不怪他!設若我的情人能保持著我們甘心冒險的態度,和天長地久的誓願,我敢說:不但我與他誰也不錯,而且我們還要快樂的永久在一塊兒。誰知道我的命就這麼苦,我的眼睛就這麼瞎,把一個流氓認成可以托以終身的人。至於在沒看清他以前,就把身體給了他!我不以這個為羞恥,假如我認明白了他;不幸,我看錯了,先把失貞喪節的話放在旁邊,從事實上想,我當怎樣活著!他不可靠,叔父不要我,叫我一個孤女怎麼著!設若哭就能哭出一條活路來,那麼我就哭那條生路,決不哭我的過錯;因為我根本不承認那是道德上的墮落,就沒有什麼舊道德觀念環繞著我的淚腺!“在我認識他的時候,嗐!我說出他的姓名來吧:他叫歐陽天風!他就是那麼好看;我隻看明了他的俊俏的麵貌,可憐,沒看清他那不俊俏的心!他那時候在大學預科念書,是由張教授(那時候張在中學當教員)補助他的學費。張教授是他的一個遠親。當我們同住的時候,張教授一點怒氣沒發,還依舊的供給他。不但供給他,也幫助我,好象我丟了一個叔父,又找著了一個父親。他用張教授的錢去嫖去賭去喝酒,而且反恨張教授給他的錢不夠用。於是我去見張教授說明我的懊悔,請他設法援助我。張教授始而勸告他,無效!繼而斷絕了他的補助,而專供給我。他,於是,開始恨張教授了!好心幫助人是要招恨的,我為人類歎息一聲!他對張教授無可如何,可是他能欺侮我,於是張教授為成全我的原因,把我帶到北京來。他供給我在中學畢了業,又叫我入大學,這是咱們見麵的時候,也就是張教授與歐陽成了仇敵的時候。“他也來到北京。他的立意是強迫我由著他的意思嫁人,他好從中使錢。姓王的,姓趙的,姓李的,多的很,他日夜處心積慮的把我賣了,他好度他的快活的日子。對我他以夫妻的關係逼迫,因為我們並沒正式結婚,自然也就無從說離婚;那麼,我不答應他呢,他滿有破壞我的名譽的勢力。對張教授呢,他恫嚇,譏罵,誣蔑,凡是惡人所能想到的,他全施用過。所幸者,張教授一味冷靜不和他惹氣,我呢,有你和張教授的保護,還未曾落在他的手裏。
“將來如何,我不知道!我隻有聽從張教授的話,我自己沒主意。我隻有專心用功以報答他的善意!
“對於你,還是那句話:我感謝你,可是沒有言語可以傳達出來!
“不能再寫了,筆象一根鐵柱那麼笨重,我拿不動了!“明天見!
王靈石啟。”
“景純學兄:
“昨天晚上他(歐陽)又來了,他已經半醉,在威迫我的時候,無意中說出來:‘你再不依我,我可叫賀司令殺姓張的!’
“我與張教授決定東渡了,不然,我與他的性命都有大危險!
“我們在日本結婚!
“以前的事,在我死前永遠深深刻在心中作為一課好教訓。你的恩惠,我不能忘,永不能忘!
“咱們再見吧!我與張教授結婚的像片,頭一張是要寄給你的!
“我好象拉著你的手說:‘再見!’事急矣,不能多寫。今晚出京!
“再說一聲:再見!
王靈石啟。”
看完那兩封信,呆呆的楞了半天,一句話沒說。
莫大年哭著進來了,趙子曰和武端的心涼了半截!趙子曰嘴唇顫著問:
“怎樣了?老莫!”
“老李被槍斃了,昨夜三點鍾!”莫大年哭的放了聲,再說不出來話。
也哭失了聲,武端漱漱的落淚。
三個人哭了一陣,趙子曰先把淚擦幹:“老武!老莫!不準哭了!老武!你去收老李的屍,花多少錢是你一個人的事,你能辦不能?”
“我能!”
“把屍首領出來,先埋在城外,不必往他家裏送!”趙子曰說:“幾時有機會,再把他埋在公眾的處所,立碑紀念他,他便是曆史上的一朵鮮花,他的香味永遠吹入有誌的青年心裏去。老武!這是你的責任!你辦完了這件事,是願和軍閥硬幹呀,還是埋首去求學,在你自己決定。這是老李指給我們的兩條路,我們既有心收他的屍身,就應當履行他的教訓——”
“老趙你放心吧,我已經和老李說了:我力改前非,求些真實的知識!”武端說。
“老莫!幫助老李的母親是你的事,你能辦不能?”趙子曰問。
“我能!”莫大年含著淚回答。
“不隻是幫助她,你要設法安慰她,把她安置個穩當的地方!沒有她,老李不會作這麼光明的事!老莫,你明白老李比我早,我不必再多說。”
三個低著頭呆呆的坐了半天,還是趙子曰先說了話:“老莫!老武!你們作你們的去吧!我已打好我的主意!咱們有無再見麵的機會,不敢說!我們各走各自的路,隻求對得起老李!咱們有緣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