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香江的濤聲(1 / 3)

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塊土地愛的深沉……

——艾青《我愛這土地》

為了我的祈願

詩人啊,你起來吧

而且請你告訴他們

說他們等待的已經要來

——艾青《黎明的通知》

I

我不知道怎樣抒寫

這個詩篇的開頭

但我已聽到了香江的濤聲

在這個內陸離她最近的城市

在黎明升起第一縷曙光時

那種恬靜的聲音

便深入溫柔的夢鄉

就像嬰兒酣睡在母親的雙乳下

喃喃自語

它帶著早晨的露水

南海的潮汐

帶著海底水藻的氣息

和珍珠的光芒

滲入我的耳廓

我的眼睛

我的皮膚

乃至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每一根毛細血管

直至我飲水的茶杯

直至我嘴裏誕生最精美的語言

這種溫柔的堅硬

如同文火的頑強

撬開我沉閉多年的牙齒

化語言為歌唱

人是大地,嘴唇是河流

有時沉寂有時喧囂

有時低泣有時高歌

有時清澈有時渾濁

有時浮滿白雲般的羽毛

有時流淌著鮮血似的花朵

我記得那棵大朵的紅木棉

曾兀自自語:

是誰?

用一把匕首切斷我的秋波

是誰?

給我以無望的哭泣

在無數風雨飄搖的夜晚

誰能給我沉默

給我水

給我希望

誰能支持我的血脈

我的嘴唇

並為我的語言我的血

說話

於是我把自己定格在

深圳灣的碧波上

傾耳諦聽從白皚皚的雪山

直到河流盡頭填海而建的

飛機速滑道

在十一月溫暖的陽光下

在大海泛起的泡沫裏

我尋找你望眼欲穿的兄弟

雖然大地的河流未曾幹涸

大地的植物依舊親近

但河流已無法表達對大地的情意

因此我要借助正直的嘴

來展示大地的縮影

表達一條河流的源頭與去向

II

我回憶——

像一垛堆在田壟上的稻草樹

被人挖空得隻剩下掙紮的頭顱

1840年那個夏季

有太多的雨水

太多的悲憤

在一個無風的黑夜

槍聲劃破寧靜

殷紅鋪滿黎明的江麵

檣桅折斷了

香江化作一灘絕望的死水

帆船喑啞黃花紛飛

汲水的少女的裙帶鬆弛綿長

在早晨的霞暉裏沿著長長的道路

把人們引向遠遠的村莊

海在眼前

卻再也聽不到海鷗的鳴唱

河在眼前

卻漂滿鴉片的脈脈煙霧

到處蠕動著痛苦的靈魂的

田野山巒和海岸線

隻有紅罌粟開得恣肆熱烈性感

像一個風騷的袒胸露乳的女人

誘惑著彳亍而行的每一個過客

到夜裏

髒水四溢

濤聲遠離

那種催打河岸汩汩有聲的

熟悉的節拍

被棍棒鋼絲架以及一艘艘

遠來的大船

擊傷,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比受傷的聲音

更讓人疼痛的了

在人類繁殖傳遞的過程中

臍帶的斷裂給人帶來一生的希望

可土地的喪失卻不同於此

它使人墜入黑夜的井眼

以可憐的期望喂養每一個日子

以呆鈍的耳朵傾聽

生命之水的呻吟

隔著伸手可及的河流相望故園

升起的霧潤濕搭在眉際的手掌

鄉愁如風中吹亂的散發

如蚯蚓般生長的植物

在心中盤亙亂躥

最傷心的是看到從深圳河那邊

驚起的白鷺

剛剛飛越河心又轉翅飛回

似乎聽到了伸手可及的鄉音

感受到了比以往更加料峭的春寒

其實何至春寒

一年四季吹刮著激怒的風

心都沉在冷寂的冰窟裏

直至雨水把莽莽大地

譯成青色的語言

我在河之首君在河之尾

落在河上的雨水是我們唯一的陽光

清明端午中秋重陽除夕

佳節號長春

我的靈魂在河之源

奔走著永遠吟唱著

一曲人類命運的悲歌

尋找的悲歌

記得那一年木棉花紅時節

我穿越深圳灣那片火紅的

沒有姓名的紅樹林

伏在開始漲潮的沙灘上

掬一把海水掬一把眼淚

哭泣那猶在眼前的世紀

濤聲啊,何時憤怒

III

奔騰的香江嗬

我願意以多少愛

為了包裹在你植物繁榮茂盛的巨葉裏

然而三個不平等條約將你割裂

茶葉的清香

絲綢的細膩

瓷器上紅土地的光芒

喪失最初的榮光

天幕低沉陰暗

垂掛在心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