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鷗
摘要:從文本上看,我認為太阿一直企圖從多方麵進行突圍,力圖擺脫曆史境遇的陰影。因而,我可以固執地說:詩人的這個“回家”其實就是對當下日漸異化的存在的一種蔑視和反叛,表達了詩人對以“唐詩宋詞”為象征的傳統文化的一種仰望與崇尚、作為一位苗族後裔對本民族的永遠的遙望與追尋和對大自然的皈依與重返的天然情結……
盡管太阿獨創了“城市裏的斑馬”這個意象,我們也已經能夠從這個意象所蘊藏的人文精神和詩學意義這個層麵來領悟其所承載的思想和力量。但是,如果說詩人的情緒和思考僅僅是停留在對命運的喋喋不休地哀歎之上,僅僅是一種純外在的肢體的遭遇,那我們有理由說太阿的發現也許是偶然的,而絕非是一種精神自覺的深入。很榮幸,詩人依然在奔突,他要從對一種生存狀態的揭示徑直走進生存的心理,直搗一個民族賴以存在的根源——文化心理之上。因為他知道,文化心理就如同一個民族的染色體,隻有這個層麵的揭示才是一種最本質的揭示。因而,對古典文化的崇尚和懷念、對苗族文化的追尋與遙望、對大自然的皈依與重返,我們完全可以理解為就是太阿以期奔突文化心理的三條路徑。
記得2006年在貴陽的“永樂詩會”上我提出:“對生命的當代性的反複追問既是詩歌的宿命,又是一個時代詩歌精神的突破口。”當時是會上的一個即興發言,但我當即意識到這個概念具有詩學的意義。在隨後的一些詩學文論中,我對這種當代性作了具體的闡述,視其為一個時代的詩歌精神的內在要求和人文內核,是考量一位詩人的價值和意義的一個重要參數。而在《傾斜的屋宇》這篇詩學文論中,我又把對一種存在和意象的“發現、揭示、指認”,視為詩歌精神的精神立場和詩學理想。如果我的這些詩學主張成立,如果這些主張能夠從染色體的層麵揭示一個時代的生命圖景的真相,那麼,青年詩人太阿為我們貢獻的“城市裏的斑馬”這個鮮活的意象無疑具有一種人文意蓄和詩學經驗的獨創性意義。
我們可以想象,一種生存在非洲原野上的動物,它降臨到城市之後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命運呢?詩人敘靈在對太阿的一篇訪談中對“城市裏的斑馬”作了這樣的闡釋:是一匹無奈的困守在動物園裏的斑馬,它被無數的看客戲弄,它孤獨,它無望,它咆哮,因為城市在不斷地傷害它,不管身體,還是靈魂,它渴望回到它自由的原始的故鄉。是的,這就是城市裏的斑馬,這就是城市裏的斑馬的命運,而這樣的一種命運圖景,應該是我們當下生存狀態的一種精神性的寫照呢,因而我們不難理解詩人太阿為什麼要以“城市裏的斑馬”這個意象來承載自己的思考和展示自己的詩學主張。
我們知道,盧梭首先發出的“保護人的本真心靈,拯救人的自然情感”的呼喊是對現代性的深刻揭示,指認了工業文明給人類的心靈帶來的巨大的摧殘。那什麼是當代性呢?我認為是以電子信息的迅猛勃興為前提,以商品經濟的充分發展為土壤,以後現代思潮為突破口和主體內容而共同形成的一種存在狀態和存在意識。它既體現在一個時代的政治、經濟、文化等觀念之中,又體現在人們日常生活的方式、場景和細節之中。
眾所周知,由於商品經濟的突然降臨和後現代思潮的強烈滲透,作為支撐社會最敏感神經的價值體係日漸倒塌,人的主體性全麵喪失,心靈麻木、道德淪喪、人格扭曲、旨趣庸俗已經成為社會的一種當代性絕症,人們仿佛被置入一個廣漠、冰冷的世界,人的靈魂正在絕望之中經受著血淋淋的掙紮和全所未有的精神的分裂。顯然,這種生存境遇就是生命圖景的當代性,並構成了上世紀90年代以來文學的人文生態和人文背景。從這個意義上說,詩人發現的“城市裏的斑馬”這個全新的意象,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人們的生命圖景和命運的縮影,它昭示了一個時代的生存狀態和生存心理,是一個時代獨具人文內核和詩學意味的經典意象。
《城市裏斑馬》收入了詩人自上世紀90年代初至今二百餘首詩歌作品,太阿精心地將詩集編排為《一個變幻的城市廣場》、《一個人還能跋涉多久》《一個懷鄉者的歎息》、《一條沒有節製的河流》四輯。從太阿編排的體例上看,這四輯顯然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它既勾畫出詩人心靈變幻的軌跡,又坦露出其對一個時代的理性審視和深刻叩問。我們還是先來看看詩人的文本。
撞擊猛烈的撞擊
撕碎的聲音孤獨得就像我
就像發不出聲音的琴鍵
但我還要歌唱
用曾經喂養我多年的詩歌
歌唱我心痛著的城市
——《在畢達奧的士高廣場的金屬撞擊聲中》(1997年7月21日深圳)
這是詩人精心編排在詩集第一輯扉頁上的詩句,他敏感而精準地用金屬間彼此撞擊的聲音來隱喻這個勃興、騷動、紛亂的時代。該詩寫於上世紀1997年的深圳,詩人置身於這個日益巨變和充滿幻像的城市,因而他晝夜聽到的是一種金屬般撞擊的聲音,而這個聲音對詩人來說是孤獨的,因為他的心靈無法融入這個城市。但是,盡管他是孤獨的,他甚至發不出自己的聲音,他還是要歌唱,他要用一直喂養他的詩歌,歌唱讓他心痛的城市。
一個聲音沙啞的歌女
幹嗬幾聲
用荒涼的歌聲把世界推下地平線
……
在這個心靈被洗劫一空的夜晚
……
歌女明天變成啞巴
城市因此窒息
——《一個聲音沙啞的歌女吟唱〈我心永恒〉》(1998年5月23日深圳)
這就是詩人的“歌唱”,而在他的“歌唱”中,如果我們從歌女沙啞的聲音裏聽到這個世界的陰鬱和幽暗,那麼,我們從“用荒涼的歌聲把世界推下地平線”中聽到的則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陽光下的死亡。而在這樣的世界中,詩人的心靈注定被每一個夜晚洗劫一空……歌女注定將變成啞巴,城市因此而注定窒息……
如果說上麵的文字詩人為我們提供了他對世界的一個最基本的認知,那麼,下麵的文字又將為我們提供觀照這個世界的另一個視角:
所有的燈花都在假寐
……
一條河流在城市迷失方向
一隻古船已蕩然無存
隻有受傷的葉子還盤亙在手心
作船沒有舵
作鴿喪失了翅膀
——《街道和鴿子棲集的廣場》
(1994年10月長沙)
在詩人看來,萬物都在假寐,河流在城市迷失了方向。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萬物失明,人們已經沒有了方向,一切都是那樣的無奈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