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種生命圖景的當代性追問——簡評太阿詩集《城市裏的斑馬》(2 / 3)

從上述兩個方麵來看,無論是世界在“假寐”、或者已經“窒息”,還是一條河流在城市迷失了方向都是詩人真切的感知,都是詩人為我們提供的時代景象。從時間上看,這些詩句寫於上世紀90年代初,是詩人從湖南師範大學畢業後剛到深圳的那一段時間。剛出校園的詩人在目睹了殘酷的現實,深感沒有舵,沒有翅膀的無助和悲哀。顯然,這樣的景象就如同詩人的頭骨被雷電劈開一樣的殘忍,但是,詩人也許僅僅是瞬間的停頓之後又繼續奔走。

於是從骨頭被雷電劈開的地方

從愛的深處攜取火種

點燃蠟燭開始奔走

雪又降臨

——《外出謀生的人還沒有回來》

(1994年10月長沙)

詩人感到,自己的頭顱已經被雷電劈開,但他相信愛的存在,是愛支撐著他晝夜前行,因而他在頭顱被劈開的地方,從愛的深處攜取火種。

其實,朋友們都知道,從世俗的角度上說太阿在離開校園後獲得了很大的成功。十餘年的時間,他先後擔任記者站站長、新聞主編、報社副總經理、IT企業高管、香港和國內大型地產集團副總裁、董事長等職,如魚得水地在眾多令人羨慕的職場不停地轉換。也就是說,太阿文本中所表現出來的憂傷、無奈、失望、甚至是絕望,並非來自於世俗生活的失意,而純粹是心靈的寓意,他的“城市裏的斑馬”這個意象所凸顯的生命圖景是一種純粹的生命意識,更具一種形而上的生命意識的純粹性和本真性,使得他的文本更接近詩學的意義而獨具當下詩歌鮮有的品質和光澤。而詩人這種心靈和世俗身份的複雜性與反差,所折射出來的巨變時代的殘酷與荒謬就顯得異常的深刻而真切。

《回家》是詩人於1997年的深圳寫下的詩句,共分四節,我們先來看看這首詩歌中的一些句子:

1

我是這座城市

唯一穿著西裝步行回家的人

我走過的這條道路

是中國最優美最闊大的盲腸

2

行走在嶄新的春天裏

回家我不想坐中巴

每逢春風沉醉的黃昏

我常搭錯車次下錯站台

3

春天是另一類型的火盆烤幹

一個人一生的水份

然後涼在色彩繽紛的花布上

……

4

前麵是美麗的立交橋

巨大的圓盤燃燒大片青春激情

鮮亮的男孩把吉他彈得憂傷無比

……

春天嗬該按下哪一個鍵符

才能回到擁有三朵康乃馨的家

回車?不

——《回家》(1997深圳)

在這首詩歌中,詩人反複寫到“春天”這個意象,顯然,在我看來,這個“春天”是一個總體的象征,也許它隱喻剛剛開放的時代所富有的青春般的活力。

我們知道,剛剛興建的深圳,以其開放、鮮活的身姿和霍爾蒙般的青春氣息激蕩著所有激情天下,懷抱理想的心靈。一方麵,商品經濟日益繁榮,消費文化乘風破浪,誘惑著數百萬的人南下尋夢、壯誌,而另一方麵,所有的心靈又被這座城市光怪陸離的暗影所漂浮和吞噬,備受折磨飽受傷害。成功與失落,狂歡與孤獨,像瘟疫一樣糾纏著所有的心靈。而在這樣的現實氛圍之下,“家園”就像永遠的大山把詩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我們不難理解詩人太阿為什麼在午夜的鍵盤上反複敲出我走過的這條道路/是中國最優美最闊大的盲腸……這些令人失落、甚至是絕望的詩句。

既然中國最優美的城市的街道是中國最優美最寬大的盲腸,那詩人即使是在“春天裏”,搭錯車次,下錯站台,就是一種必然;一生的水分被烤幹,被晾在色彩繽紛的花布上;鮮亮的男孩把吉他彈得憂傷無比同樣是一種必然。而當我們繼續沿著詩人的這個思考和情緒,在《一窗燈火讓我感動》一詩中讀到“城市因森林般的高樓摟抱在一起/便深刻領會了孤獨的含義/夜因無數欲望擁擠在一起/便把崇高鑲上了黑邊……”這些詩句時,我們就真切地領悟到詩人所獨創的“城市裏的斑馬”這個意象深藏的全部意味了!

那麼,詩人的“家”的具體指向又是什麼呢?

我們知道,詩人始終把“還鄉”看著是自己的天職,而太阿在一次訪談中夜談到“詩歌對我卻意味著故鄉”。如果我們把《回家》中的“家”理解為一般意義的“家鄉”,那對太阿是一種誤讀,而下麵的詩句為我們作了最有力的注解:

家園是一生的魂係

船是永遠的生活

——《柴碼頭的船》(1997年12月)

因為一把鄉土抵得上萬千個信仰

一粒微雨勝過黃金

——《一場微雨.薔薇》(1994年8月)

在詩人看來,家園是靈魂的歸宿,是精神的故鄉,是宗教和信仰,而人的一生僅僅是船上的旅行。我們再來:

海在屋頂海在身下

漂泊的斑馬從南到北一聲長嘯

抖落鄉村的塵土城市的情欲

燃燒的我麵朝大海裸而起舞

肢體的僵硬恢複最初的柔軟

假如有一枝梅在麵前

不沒有假如

單這片海就足夠啜飲一生

——《大連的話語裏有靈魂的大海》(2007年2月)

從時間上看,這些詩句寫於2007年。盡管這是詩人在世俗上獲得巨大成功後的作品,但這是詩人首次寫下“斑馬”這個意象,而我們似乎可以理解從上世紀90年代初到2007年十幾年的時間裏,詩人一方麵穿梭於鮮亮的職場,完成了眾多身份的優雅而華麗的轉身,另一方麵又一直隱忍地沉浸在“城市裏的斑馬”這個孤獨的身份之中,而此刻鮮明地重申這個意象,是詩人對這個潛默移化身份的再次確認。而當詩人麵對可以蕩滌世界、清洗一生、無可不為的大海時,自持也許能夠擺脫“城市裏的斑馬”這個籠罩自己十餘年的陰影,所以他說:漂泊的斑馬從南到北,一聲長嘯/抖落鄉村的塵土和城市的情欲。因而,燃燒的我麵朝大海,裸而起舞/肢體的僵硬回複最初的柔軟……

顯然,太阿一方麵享受著大都市的活力與優越對自己的恩賜,而另一方麵同樣經受著這個城市對自己的折磨、傷害和吞噬。盡管世俗的生活上詩人似乎如魚得水,但他依然感到自己就像一頭被牽到城市裏來的非洲的斑馬,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顯然,斑馬的命運就是詩人的命運,斑馬的屈辱就是詩人的屈辱,斑馬的疼就是詩人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