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楊青在關心陸野明,誰都不說楊青的閑話,就因為關心陸野明的是楊青。楊青懂分寸,因為想駕馭。
一次,隊長把楊青和陸野明單獨分在一起澆麥子。陸野明很高興,叫上楊青就走。楊青卻著急起來,左找右找,總算臨時抓到了花兒作伴。
花兒是小池的新媳婦,春天剛跟人販子從四川來到端村。
陸野明一路氣急敗壞,楊青和花兒又說又笑。她引她說四川話,問她為什麼四川人都愛吃辣椒。
陸野明的氣急敗壞,花兒的四川口音,都給了楊青滿足。
綠色麥田裏,灌了漿的麥穗很飽滿,沉甸甸地掃著人的腿。陸野明看機子,楊青和花兒改畦口。改幾畦就鑽進窩棚裏坐一會兒,像是專門鑽給陸野明看。陸野明跟前隻有柴油機。
越到正午,陸野明越覺著沒意思。他揪了幾把麥穗塞到柴油機的水箱裏煮。煮熟了自己不吃,光喊楊青。楊青到底來到井邊。陸野明遞給她一把熟麥穗。
碧綠的麥穗冒著熱氣。放在手裏搓,那鼓脹的麥粒散落在掌上,濺得手心很癢癢。楊青嚼著,那麥粒帶一點咬勁兒。心想剩下幾穗給花兒。
"好吃嗎?"陸野明坐在麥壟裏問楊青。
"好吃。"楊青沒有坐。
機井旁邊的麥子高,麥穗蓋過陸野明的頭,齊著楊青的腰。
"跟誰學的?"楊青問。
"你坐下,我告訴你。"
楊青想了想,沒有坐。
陸野明又往楊青身邊挪挪,他的肩膀碰著了她垂著的手背。楊青往旁邊跨了跨。陸野明不知怎麼的就攥住了楊青的手。
柴油機的聲音很大。
陸野明攥得很死。
楊青努力想抽出自己的手。抽不出。
"你應該放開我。"楊青聲音很低,看著遠處。
陸野明不放。
楊青突然大聲喊起了花兒:"花兒,陸野明給咱們煮麥穗了!"
陸野明不放。
"你應該放開我!"楊青聲音更低了,被機器震得有些顫抖。
陸野明抬起頭,急不可待地想對楊青說幾句什麼。在太陽的直射下,他忽然發現楊青唇邊那層柔細的淡黃色茸毛裏沁出了幾粒汗珠,心裏一下亂起來。他到底放開了她的手。
"我願意你放開我,我知道你會放開我。"楊青眼睛向下看,不知是看陸野明的腳,還是看地。"我該找花兒去了。"她說。
楊青邁過了一個麥壟,那正在孕育著果實、充盈著生命的麥棵在她腿下倒下去,又在她身後彈起來。
"陸野明,機器該上水了!"楊青跳過麥壟,回身對陸野明說。
楊青又邁過幾壟麥子,順著涼爽的壟溝朝花兒跑去。
陸野明心裏很空曠,他知道她是對的。許久,他眼前隻有那幾粒汗珠。
他更愛她。她能使他激動,也能使他安靜。激動和安靜使他對日子挨著的日子才有了盼頭。原來在這塊土地上不僅是黃土和麥子;不僅是他們以往陌生的柴、米、油、鹽;不僅是電影《南征北戰》,還有激動中的安靜和安靜中的激動。
田野還在喧囂。
陸野明坐在院裏,守著一隻大笸籮擦麥子,身邊放著鐵筲,筲裏水不多,而且很渾。他把一塊屜布在筲裏涮過,擰成半幹,擦著新麥粒上的浮土。
陸野明擦好麥子,一簸箕一簸箕地撮到布袋裏,準備扛到鋼磨上去磨麵。沈小鳳來到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