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鳳是剛下來不久的新知青,家也在平易市。家門口有一麵"手工織毛衣"的小牌,那是她母親的活計。沈小鳳有時也幫她母親趕活兒。
過麥收沈小鳳接不到家裏的電報,家裏不需要她回去,也不聽她支使。家裏和點兒上相比較,沈小鳳也願意待在點兒上。
沈小鳳個子挺矮,皮膚細白,雙頰常被曬得粉紅。兩條長過腰際的大辮子沉甸甸地垂在腦後,使她那圓潤的下巴往上翹。她愛哭、愛笑,看到蠍虎子嚷著往別人身上撲。
"陸野明,你擦麥子呀?"沈小鳳用自己的辮梢摔打著自己的手背。
陸野明隻看見一雙穿白塑料涼鞋的腳。
"廢話。"他不抬眼皮。
"怎麼是廢話?"
"你不是早看見了。"
"看見了就不能再問問?讓我看看擦得怎麼樣。"沈小鳳去扒麥子口袋。
"別動。"陸野明喊。
"怎麼啦怎麼啦?"沈小鳳自顧在口袋裏扒拉。辮梢掃著了陸野明的臉。
陸野明心裏癢了一下,便是一陣莫名其妙的煩躁。
"你看這是什麼?"沈小鳳從麥子裏撿出一粒土坷垃,舉到陸野明眼前,"能磨到麵裏嗎?讓我們吃土坷垃?"她一邊說,和陸野明蹲了個對臉,滿口整潔的白牙在陸野明眼前閃爍。
"那你說怎麼辦?"陸野明盯住沈小鳳。
"得用水淘,起碼淘兩遍,晾成半幹再磨。咱倆淘呀,去,你去挑一挑水。"沈小鳳伸手就拽陸野明的胳膊。
"幹什麼你!"陸野明站了起來。
"讓你挑水去。"沈小鳳也站了起來。
"告訴你,這星期是我當廚,不用你操那份心。"陸野明說完抓住布袋口,想掄上肩。
沈小鳳卻把一雙柔軟的手搭在陸野明手上:"我就不讓你走。"
楊青頭上沾著碎麥秸跑了進來,看見陸野明和沈小鳳,她遠遠地站住腳。
陸野明突然紅了臉。沈小鳳臉不紅,她懂得怎樣解圍。
"楊青,我們倆正商量淘麥子哪。陸野明就知道拿布擦。光擦,行嗎?"沈小鳳說。
"淘淘更好。"楊青說。
"看我沒說錯吧。"沈小鳳白了陸野明一眼。
楊青走近他們說:"沈小鳳,隊長叫我來找你,你怎麼說不去就不去了?後半晌場上人手少。"她隻對沈小鳳講,不看陸野明。
"我不想去了,我想在家幫廚。"沈小鳳說。
"行,那我跟隊長說一聲。"楊青像不假思索似地答應下來,轉身就走。
"楊青,你回來!"陸野明在後邊叫。
"有事?"楊青轉回頭。
"統共沒幾個人吃飯,幫什麼廚!我用不著幫。麥子也不用淘。"陸野明說得很急。
楊青遲疑一下,沒再說什麼,隻對他們安慰、信任地笑了笑。陸野明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的笑,那笑使他一陣心酸,那笑使他加倍地討厭起緊挨在身邊的沈小鳳。
楊青鎮靜著自己走出院子,一出院子就亂了腳步。她滿意自己剛才的雍容大度。可是他麵前畢竟是沈小鳳。她抓他的手,說不定還要攥起雪白的小拳頭捶打他……
街裏到處是散碎的麥秸。街麵顯得很紛亂。
走出村,她又走進那彌漫在打麥場上的金色塵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