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家安靜著,小池爹娘卻老拿眼掃花兒的肚子,拿眼審視小池的神情。小池頂不住了,就找爹娘去"交待",覺著是自個兒對不住爹娘。他說:"白讓家裏拿出來兩千五。這、這叫什麼事。"
爹娘的疑心被證實了,一陣子長籲短歎。
爹說:"也不怨你,都怨咱走得背時,喝口涼水也塞牙。"
小池說:"要不咱們分家吧,爹娘落個體麵。讓我一個人在外頭挨罵吧。"
"跟誰分家?"爹問。
"你就那麼能耐!"娘說。
"也是不得已。"小池說。
"什麼不得已。"爹說,"隊裏都敲鍾了,還愣著幹什麼!"爹轟小池去上工。
爹轟走了小池,小池在爹娘跟前才有點兒放心。
小池踏著鍾聲集合出工,一出門便遇見一片眼光。他們看見小池故意提高嗓門咳嗽,有人咳嗽著還唱起一首現時最流行的電影插曲:
咱們的天,
咱們的地,
咱們的鋤頭咱們的犁。
窮幫窮來種上咱們的地,
種地不是為自己,
一心要為社會主義,
嗨!社會主義……
他們努力重複著最後幾句:
種地不是為自己,
一心要為社會主義,
嗨!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
男人們大開心,女人們笑時捂住嘴。
小池立刻就明白那歌詞的矛頭所指,他落在人們後頭好遠。
歌聲剛剛平息,村裏人又開始議論五星的長相。說那小人兒臉扁、耳朵篬,見人就笑,笑起來一腦門抬頭紋。
大風天,那三個生人當中也有一個臉扁、耳朵篬、一腦門抬頭紋的人。仨人走近,栓子大爹一看那長相,越發覺出來者不善。
來者眼看著進了村,見了端村人連個招呼也不打,就直奔大隊部去了。
三個人跨進大隊部,又捶桌子又摔板凳。端村人悟出了他們的來頭,那些捂著嘴笑小池的女人去給花兒送信兒;那些衝小池唱歌的男人則叫來了民兵。民兵們進門也不善,把那仨人捆住,摁了個嘴啃泥。那仨人隻是掙紮,為了表示他們的光明正大,嘴裏罵著,喊著花兒。民兵們直裝糊塗,吆喝他們說:"端村沒這個名兒,趁早兒滾蛋!"生人嚷著:"老子就是不信!我們有證據,縣公安局就在後邊,你們等著吧!"
一輛吉普車真的開進端村。公安局來人給端村幹部擺了花兒來端村的緣由,說:"花兒是從四川逃出來的人,花兒還得回四川。"
縣公安人員轟開民兵,給那仨人鬆了綁,領進了小池家。
端村人也湧進小池家。院子裏人擠人,栓子大爹、大芝娘、叔伯兄弟們,連俊仙娘素改也擠在裏頭。知青們被卡在了門外。
小池站在屋門口,大芝娘和鄉親們緊護著他。
縣公安人員叫著小池的名字說:"你也看出來了,人家的人,還得讓人家領走。"
小池在大芝娘身後捶胸頓足地說:"人,人在哪兒哩?唉!"小池把腳跺得山響,浮土籠罩了他。
"我們要進屋看看!"
"我們要看個明白!"
來人得理不讓人,猜出小池是誰,舉胳膊衝他吆喝一陣,撥開大芝娘就往屋裏衝。
"站住!"栓子大爹一扭身立在他們眼前,"這不是四川,這是端村!"
"要人不能搶人,私闖民宅這不成了砸明火?"大芝娘說。
"小池,說給他們,人就是領不走。連個女人都養不住,跑到端村來撒什麼野!"素改也在後頭冷一句熱一句。
公安人員跳上院角的糠棚,向端村人交待政策:"你們得講政策!人是從她男人那兒逃出來的,現時人家男人找來了,咱們得讓人家領回去。限製人家不符合政策!"
"那兩千五百塊錢呢,為什麼不交給我兄弟?"小池一個叔伯哥高喊著。
"兩千五百塊錢叫人販子克扣去了,人販子現已在押,已經立了案。錢,早晚得如數交出來。"公安局的人說。
"玄!"那個叔伯哥說。
大芝娘看形勢發展對小池不利,拽拽小池的胳膊,暗暗對他說:"花兒哩?"
"早不見個影兒了,五星也不見影兒了!"小池壓著嗓子,又跺起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