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火 第十二章(1 / 3)

娘被小師傅搶走,香火始終不曾甘心,罵過狗母子後,又罵那主任,恨他早先是跑了一趟又一趟,等出了問題後,卻再也不顯現了,情急之下,便想道:“我且找上門去,看他怎麼說,我怕他個鳥?”

進了城,到了烈士陵園,瞧見那兒也變了樣,修了新房子,放眼一看,周圍竟然山清水秀,奇怪當年跟著那主任來時,怎麼到處灰溜溜的,難道那時候眼睛上長了翳?

遂找了一間辦公室,進去說道:“我找主任。”

辦公室裏那些人朝他瞧瞧,瞧不出他個所以然,一人開口問道:“你找哪個主任?”

香火想了想,說:“從前的那個。”

那人又道:“從前的主任有好多個,到底是哪個?姓什麼?”

香火又想了想,依稀記起那主任好像說過自己姓蔣,還是薑,搞不清了,且說道:“姓蔣。”

那人認真地想了想,其他人也認真地想了想,說沒有姓蔣的主任。

香火又說:“姓薑。”

又想,還是沒有。

香火又想出個“江”來,但還是沒有。香火急了,說:“無論你們說有沒有,那主任是肯定有的。”

眾人也不跟他計較,也不跟他認真,隻是笑道:“你連那主任姓什麼都不知道,你還來找什麼主任?”

香火說:“我雖不知道他姓什麼,但是我認得他個人。”

眾人道:“你認得他個人,他是怎麼個人,多大年紀,長什麼樣子?”

香火說出主任的長相年紀,但眾人聽了,仍是沒頭沒腦,一無所用,全想不起這個主任來,香火又說:“他那時候一直在找他的兒子。”

眾人更不可知了,琢磨了半天,有一個說:“那恐怕是很先前的主任了,我們恐怕都不知道了,不如找老劉來問問。”

遂將那劉姓老人請了來,這老劉很早以前就在陵園工作,後來年紀大了,該退休了,卻死活不肯離開,硬是留下來看大門,聽說有人找從前的主任,那主任是什麼什麼情況,老劉也始終沒有記起來有這麼個主任,一直到香火說出那主任許多年總是在找兒子,老劉才醒悟過來,肯定說:“是有這麼一個主任的,姓什麼不記得了。”

香火泄氣道:“姓什麼你都不記得了,你怎麼知道我找的是他。”

那老劉說:“你不是說他一直在找兒子嗎,難道一個單位還會有幾個主任找兒子嗎?”

這一說,香火也認了,說:“那就是他,那就是他,他在哪裏?”

老劉說:“你到現在才來,人早死啦。”

香火一急說:“早死了,有多早?”

那老劉想了想,說:“很早啦,恐怕都有幾十年了,‘文革’那時候就已經不在了,造反派還掘了他的墳。”

香火說:“那不對,不是他,我找的那主任,前些時我還見著他的。”

老劉說:“你在哪裏見著他?”

香火道:“在我大師傅的墳頭上。”

那老劉驀地打一寒戰,不說話了,眾人也噤了聲,香火卻不甘心,追說道:“先不問死活,我隻問你,那主任是不是一直在找兒子?”

老劉說:“那倒是的,不過他找的並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是代別人找兒子的。”

香火說:“這就對了,他是為烈士找兒子的,那個烈士是個女的,叫董玉葉。”

眾人倒來了興致,問道:“那他後來找到了烈士的兒子嗎?”

香火說:“找到了,就是我,我就站在這裏,你們清清楚楚看得見我,那還能假?”

眾人倍覺驚異,遂領著香火來到董玉葉墓碑前,香火跪下來磕了頭,心裏默念道:“我不知道該不該喊你一聲娘,但是小師傅把我的娘搶走了,我也隻能來拜你為娘了。”

那老劉更覺離奇,說:“這就奇了,這就奇了,那主任明明早在不在世了,怎麼過了這麼多年,他找的人反而出現了,無緣無故就冒出來了。”

香火不樂說:“怎麼是無緣無故冒出來,我又不是個水泡泡。”,

老劉道:“我想起來了,那個主任,很早的時候,就到鄉下去找兒子,擺渡的時候,渡船翻了,聽說同船淹死的還不止他一個呢,連船工都死了。”

說完了,別人還沒搭上話,他自己倒在那兒發了愣,過了一會兒,撓了撓頭皮說:“咦,不對呀,不對呀,怎麼聽說是‘文革’當中死掉的,他如果早就淹死了,‘文革’中怎麼還會出來保護烈士的墓碑,人家要砸那墓碑,他撲上去護住,結果就把他砸死了。”

聽的人都笑起來,一人道:“哪有一個人死了兩次的。”

另一人道:“那就是說,‘文革’中出來保護烈士墓碑的是他的鬼噢。”

那老劉不撓頭了,拍著頭說:“我這個腦子,咳咳,我這個腦子——咦,還是不對,我怎麼又想起來了,他不是淹死的,也不是砸死的,是後來病死的。”

香火趕緊道:“他生了病,生的什麼病?”

那老劉恍恍惚惚道:“也說不準,好像是精神上的問題,是精神病,後來,後來就不知道了。”

眾人道:“想必是找兒子找不到,急瘋了。”

那老劉仍說不出個所以然,猶猶豫豫,支支吾吾,欲說還休,最後還是香火自認倒黴,代他總結說:“總之,他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那老劉這才幹脆利索地點頭道:“正是正是。”

香火回來的路上,又惦記上爹了,可是自從爹被小師傅氣暈過去後,就一直病怏怏的,也不來看他了,一直走到村口了,爹也沒來,香火又想生爹的氣,又不忍心生爹的氣,暗自道:“爹啊,爹,你不來看我也罷,可是你得告訴我,從前明明有一個烈士陵園的主任來找兒子,三番幾次地來過,隻有你都看在眼裏的,你得給我說清楚。”

爹聽不見他的念叨,香火重新再念道:“爹,你要是爬不起來看我,你就托個夢給我也好。”

當即就坐在路邊,閉上眼睛,等爹來托夢,閉了半天,眼皮子直跳,爹也沒有來。香火又道:“爹,莫不是你病得重了,連到我夢裏這點路你都走不動了?”又著急道,“爹,你要是不給我說清楚,我就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那個主任,我不知道有沒有那個主任,我就不知道有沒有我,我就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

正胡亂念叨,聽到了汽車聲音,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二珠的轎車回來了,到村口停下,香火趕緊上前去,才看到隨二珠一起從轎車上下來的,還有一個人,正是自己的兒子,名叫新瓦,從旅遊學校畢業後,在城裏當導遊,不知怎麼跟上他二叔回來了。

香火上前待要發問,那新瓦就先說了:“爹,我回來和二叔一起幹。”

香火著急說:“你回來有什麼可幹的?”

新瓦道:“爹,有你太平寺給我們撐場子,我們可幹的事情太多啦。”

香火朝二珠瞧瞧,二珠說:“你別瞧我,主意全是新瓦出的,我不及他點子多,他到底是你的兒子。”

香火更急道:“你們想拿太平寺幹什麼?賣錢?”

新瓦笑道:“爹,怎麼會拿太平寺賣錢,誰敢?我們是給太平寺添錢。”

香火想必他們是不懷好意,趕緊道:“不要,不要,我不要你們給太平寺添錢。”

那新瓦說:“要不要也由不得你,今後我們的金銀崗發展起來,人人都要來太平寺燒一支高香,人人往你的功德箱裏行善積德。”

香火疑道:“什麼金銀崗,哪來的金銀崗?”

那叔侄兩個相視一笑,就聽得長平河邊轟隆一聲響,新瓦說:“開工了。”

二珠說:“大橋一通,金銀崗就起來了。”

原來卻是這叔侄倆,商議一番,把生意做到陰陽崗墳地上去了,給陰陽崗改名叫個金銀崗,將村裏祖墳地改成豪華的公墓,讓城裏人都到這裏來,和鄉下人睡在一起。

香火暗自道:“幹嗎要叫個金銀崗,難道死了他們還想著金銀,這是個什麼道理?”

又想道:“也是道理,他們雖死了,也許用不著金銀,可他們的小輩在,他們的小輩用得著金銀。”

再想道:“還是不算個道理,叫個金銀,就真有金銀嗎?”

再又想道:“還別說了,叫個什麼,還真的是個什麼呢,比如這二珠吧,叫個珠,命中還真有珍珠寶貝,那球就不行,雖然念了大學,還是個球,不留在城裏工作,卻回來走那言老師的老路,算個球老師;又比如爹吧,叫個孔常靈,還真的說靈就靈,常常靈;再說這新瓦,如果叫個舊瓦,就是一般蓋蓋房子了,他叫個新瓦,竟然不蓋房子蓋起了公墓,真夠新的。”

那叔侄兩個說說笑笑往陰陽崗去,香火呆呆地站了半天,心裏不受用,想回太平寺,兩隻腳卻不由自主地跟著朝著陰陽崗去,走了一段,才發現又迷了道,卻是與陰陽崗背道而去了。心下甚覺稀奇,從前他是出不得太平寺的,一出太平寺就迷道,一迷道必就迷到陰陽崗去,現在倒好,心裏想著往陰陽崗去,那兩隻腳又不聽話,又讓他背著陰陽崗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