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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複醫院過去是俄羅斯的教會醫院,在恒遠市郊的東南部的稻田區。夏天從市裏開車過來,沿著405國道,越過綠油油的水稻,跟隨遠處村子裏的炊煙,便能隱隱看見村子後麵半山坡上康複醫院淺綠色的輪廓,有點兒虛幻,很適合遁世,要是作為進修學校,比如黨校之類的,估計會起到更好的環境作用。
恒遠的氣候特點是四季都不宜人,但晚夏這幾天是例外。炎熱過去了,嚴寒還未來,風沙尚在蒙古,到達尚需時日……我整天躺在康複醫院後院的長椅上,戴著墨鏡,衝著碧藍的天空,任憑陽光暴曬,腦子一片空白。有時,感覺陽光把我裹住了,滲進皮膚,在筋骨間遊走,好像它正在治療我常常發痛的胃,我漸漸發黃的肝,我正在發炎的膽……治療我神經兮兮的神經。
電話裏,我對齊安說過太陽的偉大。我說,恒遠人都應該信太陽神阿波羅,但他們不信,因為太陽是免費的。這裏人的信仰特點好像是,一會兒什麼都信,一會兒什麼都不信。總之,他們是很容易失望的北方人。我相信太陽,相信所有溫暖的東西。那幾天裏,我感到太陽讓我恢複了健康,所以齊安的電話邀請,讓我多少受到了鼓舞。參與破案,好像是拿到了一張進入新的生活階段的機票,所感覺到的雀躍,之前都是被美國電影激發的,在電影的虛幻世界裏,不是在自己的生活裏。現在是玩真的,真的在自己的生活裏開始了新的生活,宛如蛻皮般的……同時,還可以兼顧一下舊生活中的殘留問題,宛如處理水果中農藥的殘留,還有比這更令人激動的事情嗎?回答是肯定有,但不是在我的生活中。生活在別處,對我來說一點兒詩意也沒有。
總之,我可以利用破案,打發出院後繼續等待莫裏的時間。
這麼想以後,居然有點擔心齊安他們改主意,不再需要我了。我一擔心害怕,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迫切地把自己的缺點指給對方看。
“我覺得,‘走後門’進康複醫院也不算是正常念頭,你們組裏人有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她回答說,這一點兒不打擾她。
她的答話再次給我留下奇怪的印象,她說的是不打擾她,而不是他們。她的同事似乎都隱在昏暗的背景中。但我不敢繼續在我的缺點上糾纏,怕優點從此被遮蓋住。從這種細微的分寸感上可以判斷,我真的不是精神病。
齊安告訴我,幾年前因為一個被嚇瘋了的目擊證人,她多次來過康複醫院。她描述醫院和醫院周邊環境時無意間流露出的寫作天賦,迫使我再次向她致敬:這麼高的寫作水平,她隻用來記日記,可惜了。或者反過來說,我用還不如警察的寫作水平,寫東西換錢,可笑了。
“寫故事賣錢,比警察掙得多吧。”齊安說。
“不是錢,是順序。”我解釋,“我所寫的零星小東西,還沒賺到數目像樣兒的大錢。所以,我想繼續嚐試。關鍵是順序,如果寫不了故事,再涉足犯罪領域,可以;反過來,估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