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曼珠和沙華沒有做片刻的逗留,直接返回塗洲城,直奔冀水鎮,卻不想短短數日,商極已經離去北上,而那片蝶絲鸞花竟然盡數凋零了。沙華站在一地殘瓣麵前,握拳久久不甘離去。曼珠看著他這副模樣難過,說:“不如我們回華城吧,去找商極,問他有沒有這蝶絲鸞完好的花瓣存留。”
沙華長歎一口氣,也隻好如此了。
兩人沉重上路,一路幾乎很少停留,長途跋涉的趕回華城。到了華城是深夜,路上飄起了細細的雪花,聽聞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曼珠用纖細的手指挑了車簾,癡癡地往外看去,沙華見她這副模樣心裏疼痛不已。用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一如當年。
曼珠忽然覺得這掌心傳遞來的溫暖就是她全部的依靠,再路過碧坪山的時候,她下了車朝家的方向望了一望,咬咬牙,說,走吧。
沙華擁著她,即便穿了暖和的裘皮大氅,但曼珠的手也是冰涼如這素雪。曼珠一進華府便虛弱地暈倒過去。沙華忙命人請大夫,一夜煎熬,曼珠才緩過氣,大夫直說是氣血太虛。曼珠也知道自己這並病漸漸像個老人那般,病可以治,但衰老無藥可治。
兩人相對無言。
沙華回了華城數日都沒有去宮裏麵見皇上,他每天都守在曼珠身邊,每日都派人出去打聽一位從南方來的會侍弄花草名叫商極的公子。但都無果。每日清晨,曼珠醒來都看見沙華在端詳著自己,這副情景讓她心頭更加添堵。沙華像是比自己更加在意自己的容貌。曼珠多日懶在床上,也不願梳妝照鏡。一日,她從沙華的眼中看見一絲驚詫,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在發生變化了。
那天午後,沙華一直都不肯直視曼珠的眼睛,他終於找了個理由,說到宮裏給皇上請安,臨走時也不再是纏綿不去,而是匆匆得像是躲避著什麼。
曼珠待沙華走了以後,終於鼓起勇氣坐在銅鏡前,她看見了自己的憔悴之色。雖然依然美貌,但是眼角眉梢多了些許疲倦,臉色也不如從前細白,而是多了病氣的虧黃色。像一朵花失了光彩一般。她不由伸手弗在臉上,這,繼續下去,我是否還,認識自己嗎?
沙華一進樂府就發現有什麼不對勁,舞姬們都對他指指點點,眼神也略顯怪異。很快他便知道了原因。麵見皇上的時候,皇上給他引薦瀚海閣的新閣主-------商極。當商極大步步入殿堂,一襲耀眼的白衣,端立堂上,玉樹臨風引起一片讚歎時,仿佛整個宮殿都因為多了這麼一位才子而亮麗起來。而沙華的心一亮卻立即又暗了下去。
他高興的是找到了商極,但尷尬的是,他從此成了自己的對手,他不是沒見過商極的天分和才能,他都不敢想象日後皇上會如何的重用商極。他忽然對麵前這個笑容溫煦的少年有了說不出的厭惡和妒忌之感,那溫煦的笑容都像是對自己的一種諷刺。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他?為什麼他有曼珠需要的蝶絲鸞,為什麼皇上會把他從那個偏僻的小鎮請到宮裏做樂師?沙華滿心不滿和疑慮,不禁呆立不語。皇上見了冷然一笑:“怎麼?沙華,還不和瀚海閣的閣主認識一下?”
寧沙華這才立刻上前作揖,道:“想不到是仁兄,幸會,幸會。”商極也略顯尷尬:“難怪寧公子和夫人都如此才情,原來也是宮裏的人。失敬失敬。”
聽到商極提到夫人二字,沙華的臉色立刻變得死灰。皇上也聽見了,卻不追問。隻說了一句,你們下去吧,以後多有作為,朕會重重有賞。
沙華倉皇退下,商極見他臉色難看似有不便也不再多說。隨他一同退下。
剛出宮殿的大門,沙華一把拉住商極的衣袖:“賢弟啊,我有一事相求,還請成全。”
商極見往日一向閑適之態的沙華今日忽然如此狼狽著急,也不由說:“哪裏的話,寧兄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盡管開口,我盡力便是。”
沙華便把曼珠離開冀水鎮之後的種種同商極一一道來。寧沙華本來心下就有疑慮,他邊說邊觀察商極的臉色,果然商極的麵色掩映不住的越來越難看,最後一片蒼白。商極握緊的手骨節一節節的突起的白。沙華問:“你可好?”
商極才發覺失態了,忙說,我無事。但沙華看得一清二楚,他似乎和這件事不無關係。沙華麵上不說,隻同他要完好的蝶絲鸞花的花瓣,可是商極畢竟還是年少,脫口而出。“這種毒,蝶絲鸞是解不了的!”但言畢才發發覺自己的失言,不待沙華追問,忙告辭狼狽而去。
沙華已經確定了這件事和商極有關,但是他想不通,此毒是倩兒種下的,倩兒當日在宮裏得意洋洋的告訴沙華這毒是她家傳的花朵,外界不常見。那麼商極和倩兒又有何關係?商極也說過他的父親是知名的花匠。那麼他的父親和倩兒的家族又有何關聯?還是他們本是遠親?沙華覺得自己的頭快要想裂了。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府裏,也顧不上看曼珠一眼,到頭便睡,這一睡就是兩天兩夜,渾身大汗。
待沙華轉好進宮又是數日了,宮裏的舞姬對寧沙華日漸的舒冷,很多舞姬都紛紛要轉投到瀚海閣去,沙華沒想到商極在宮裏的地位穩固得這樣快。他已經得到皇上的信任,所有的節日大典都大包大攬的給了商極的瀚海閣。好像視他的聽風閣和風月閣為無物。沙華想私下裏追問商極關於失色散和蝶絲鸞的消息,但是商極都以太忙為由,左攔右阻的不再相見。
沙華又急又恨,眼見自己在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眼見曼珠在家中一日憔悴一日,他終於受不了這一切,心懷怨恨,他發誓要除掉商極和殘害曼珠的倩兒。不管他們之間有沒有關聯,一個是始作俑者,一個不聞不問。他絕不原諒。就在他籌劃如何除掉二人的時候,竟不知自己已經一步步走進了為他鋪陳已久的圈套。這個設套之人正是皇上。
對於曼珠的衰老症,沙華心急如焚卻也束手無策,他每日都盤算如何從民間偏方或是僥幸從倩兒那裏打探出哪怕一絲的解藥消息。雖然在詔瓊國時,老醫師的話已經宣判了曼珠的死刑,但沙華還是不願麵對這樣的現實。他常常想不通,這是什麼樣歹毒的一種藥,能讓一個不久前還稚嫩若新的少女,快速的憔悴下去?
他帶著一線迷茫的希冀尋找著,看曼珠變得越發沉靜,很少再練舞,也不再照鏡子,而是種植花花草草,或者發呆,沙華的內心說不出的焦慮。每日從宮裏一忙完,沙華就會到各種街頭巷尾或者酒肆裏轉,但常常是拖著沉重的腳步深夜回府。
曼珠感覺沙華的心事,有幾次她聽見沙華歎息,那聲音像是從體內深處發出的一聲無奈的控訴,曼珠感到說不出的心疼,她總是偷眼看他,他消沉了,不再似從前那般逍遙意氣風發,她也發現沙華常常趁自己睡著的時候端詳著自己,那感覺說不出的荒涼。她也有恨意,對倩兒的,剛剛減淡的複仇心理又開始做慫,像隻小蟲鑽進了心裏,又癢又難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