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開門,就看見坐在門旁黑暗樓角的塵凝。
“塵···塵姨,”自知心虛理虧的玲瓏顯得有點手足無措,她知道自己的任性不但打擊了塵凝對其一手建立的煙花帝國的掌控,還害得碧嫣閣有些江河日下的敗落。可這一切,玲瓏都隻是孩子氣地想才證明塵凝是對自己全心全意的好,這代價之大,不是一個十五歲少女能夠之前想清楚的。塵凝越是不怪她,她越是歉意。
這段時日,塵凝也顯得疏於管理,玲瓏又常常不見蹤影,近來的碧嫣閣甚至已經快到同其他青樓無甚差別的地步,那些流鶯越發地驕縱起來,甚至為了一己之利開始勾心鬥角,她們對塵凝最多是維持個表麵的恭敬了,而那種從骨子裏敬畏的神話般的順從已經徹底名存實亡了。
天色還青蒙不明,玲瓏看得出塵凝也一夜未睡,她低下頭,整理著衣角掩飾內心的不安。
“這些天,你日日都外出,去見什麼人嗎?還有比我們碧嫣閣這種地方更需要偷偷摸摸的場所嗎?”塵凝一臉曬笑的問。
“別這麼說塵姨,”玲瓏輕聲說,心頭漫過一絲疼痛,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是我要偷偷摸摸,是他不肯來碧嫣閣。”
“如果我沒猜錯,這個人我也見過吧,”塵凝觀察到玲瓏的臉色微變,“那個你朝思暮想的神秘男子?你可知道他是誰?你感覺不到他的身世來曆不小嗎?”塵凝逼視著玲瓏問,但她其實是想表達一種關心。
“不管他是誰!”玲瓏的眼睛倏地一亮,透出希冀的光,“隻要他答應幫我一舞傾城!還有就是,他是我一見傾心的人。”說到這裏玲瓏頓了頓,歎口氣,“塵姨,我知道我虧欠你很多,但別人不懂我你還不懂嗎?我認定的是事情就會去做,從不猶豫,即便萬人阻擋,隻要我還活著。單不說我跟隨他心甘情願,就說我想一舞傾城,你知道,那是我無怨無悔到今天的全部支撐,你說是癡願也好,妄念也罷,倘若有朝一日我一舞傾城傾天下,塵姨,我死而無憾。”
塵凝別過臉去,玲瓏看見她眼角暗含的淚,心裏也感覺說不出的荒涼。她自小被塵凝撫養長大,又怎不知塵凝心中的想法。
“唉,是呀,一舞傾城!我的孩子嗬,你冒這種險,倘若一步走錯,就步步錯啊!”塵凝的歎息,像是從身體深處發出的,“好了,我都懂得了,隻要你能開心。”說完,塵凝起身沿著樓梯下去到自己的房間,輕聲地扣上門,玲瓏望著她的背影忽然發現,她真的老了。熱淚一下子就湧了一臉。
塵姨,你放心,我心願達成之日,就是我喊你一聲娘的日子!
此後的一連數日,玲瓏白天專心練舞,晚上安心留在碧嫣閣,但卻閉門不見客。姐妹們都嘲笑她隻等和鴿子的約會。翌燁在也沒有出現,即便是偶爾的飛鴿傳書,也都是片言隻語。玲瓏猜不透他究竟在做些什麼,也懶得去想,她就是一味地相信他。
接到紙條的時候,她都是麵露甜蜜羞澀,旁人想必是些卿卿我我的詩句,每次看完玲瓏都會把紙條燒掉。
但塵凝發現,閣樓上的兩個人越來越不正常不說,整個華城陷入到一種危機四伏的暗流中。塵凝的敏銳不是這一眾小孩子能夠企及,她從前來喝花酒的客人那裏打探消息,果然,聽到一些傳聞,皇帝病入膏肓,五皇子失蹤。宮裏風起雲湧,各路勢力都在關鍵時刻謀取最大利益,矛盾一觸即發。
塵凝知道,如果一有戰爭,她這種歌舞升平的地方是最無法營生下去的,到時候這一眾流鶯就真的居無定所了。塵凝日夜密切關注形勢,一邊營造出更醉生夢死的氛圍,讓恩客們流連忘返。
也許這是最後的繁華。塵凝想。
玲瓏對此都毫不知情,她一心一意地練舞,甚至都沒發現,繾萌已經失蹤了多日。而墨雪在塵凝的細心照顧下漸漸好轉。
玲瓏在閣樓上跳舞的時候,墨雪都自顧自地望著窗外遠方,今日他把呆滯的目光扭轉回頭,望著玲瓏流光四射的美豔舞蹈出神。
見墨雪好轉不少,玲瓏心情也變得明朗起來,又過了幾日,墨雪能夠站起來走動了,身上的傷也都痊愈。可是他的心情卻越發的沉重,玲瓏在一旁觀察,墨雪的眼中自從恢複了清醒以來,就一直在籌謀著什麼。他依然不和玲瓏說太多話,更多時候,都是一個人在發呆想心事。
“到橋畔一敘。”玲瓏展開的字條上麵赫然寫了讓她心情更好的字。玲瓏忙梳妝打扮,趁著黃昏之色趕去橋畔。
那邊玲瓏一走,這邊塵凝最擔心的事就發生了。碧嫣閣樓下忽然圍了三層高手,他們都悄然無聲,但塵凝還是可以看出,他們都穿了官靴,看來是朝廷的人!
正在塵凝的心突突地跳,計劃著如何應對的時候,高手中走出一個魁梧身材的武士。他走上前,還算客氣地和塵凝拱拱手。
“我們接你閣樓裏的人走。”那人聲音沙啞。
塵凝一驚,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但她知道那是玲瓏的朋友,無論如何也要盡力一保,不然無法和玲瓏交代。
“塵凝姑娘請放心!”沙啞聲音的武士繼續傲慢地說,“等玲瓏姑娘回來,就告訴她,我們接走的,是五皇子墨雪,我們是受了太子之命!還望姑娘海涵。”
什麼!塵凝心頭一驚,什麼太子,什麼五皇子?怎麼閣樓上的墨雪是五皇子嗎?是來自皇宮的人!怎麼她就是沒有放膽往這上麵想一想呢?
正在糾結的猶疑間,武士已經給了打手們暗示,他們忽然齊齊竄上了牆頭,飛入閣樓。很快就帶著一個身影略出來。
墨雪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他幹瘦的身體在冷風裏被吹顯得格外單薄,塵凝看著他覺得一陣心酸。誰能保證生在皇室,是福是禍?墨雪自知無力反抗,但依然冷傲的站在那些黑衣人當中。他的驕傲刻在還略稚嫩的臉上,看得塵凝格外心痛。
“五皇子,跟我們走吧。”沙啞聲音的武士像看著籠中之物一般對墨雪說。
墨雪歎道:“翌燁還是不肯放過我。他就是要這樣,處處都和我爭。”墨雪的聲音輕若遊絲,飄散在夜空裏,引不起任何人的關注。但字字都刻進了塵凝的心。她知道墨雪這一去定是凶多吉少,她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墨雪,所有他臨走前的每一句話,她都要為玲瓏記住。
可是玲瓏卻在今晚偏偏不在,難不成?塵凝實在無暇胡思亂想,就被墨雪的話打斷了思路:“墨雪對塵姨這段時間的照顧之恩,感激不盡!請不要告訴玲瓏今晚的事,就說我自己走了。山高水遠,我們後會無期了。”說完,他一轉身,隨著一眾人離開,他走得很慢。清瘦的身子在風裏被撕扯著。塵凝的眼睛起了水霧,她想喊住墨雪這個孩子,卻如鯁在喉,張開口,風灌進喉嚨,她的耳畔隻能聽見風的嗚咽。
玲瓏在橋畔等了不一會兒功夫,翌燁就出現了。玲瓏看見翌燁深陷的眼窩很是心疼。
“沙華,最近身體不舒服嗎?”玲瓏關切地伸手把掌心覆蓋上翌燁冰涼的額頭。
“怎麼會呢。”翌燁溫柔的把玲瓏的手拿過來放在掌心握著,眼神裏盡是對玲瓏的溫柔。他似乎很享受玲瓏叫他沙華這個名字。玲瓏發現翌燁的眼神閃著矍鑠的光亮,那是男人在籌謀之時的樣子,充滿了躊躇滿誌的亢奮。玲瓏很是奇怪,卻不知從何問起。
“來,陪我四處去走走。你看今晚的夜色多美,和你一樣美。”翌燁輕輕地把玲瓏擁進懷中。
“嗯!”玲瓏難得乖順得點點頭,甜美的小臉上寫滿了不真實的幸福。他們相約在一起的時間,月亮總是如水,似乎格外恩寵這對璧人。玲瓏今晚穿了一襲淺黃色的紗裙,入夜天氣有點清涼,她在外麵加了一件雪白的絲緞衫。襯得麵色妖嬈,嫋娜聘婷。翌燁把手放在她的腰間,纖細得盈盈一握。
忽然暗處飛來細如雨絲的暗器,玲瓏心裏一驚,忙一邊躲一邊遞眼色給翌燁,翌燁像是早有準備一般輕輕把玲瓏一提,朝旁邊橫挪而去,身影快得連依偎在他懷裏的玲瓏都沒有看清楚他的身手。
剛到一畔,腳跟還為落穩,又一波細密的銀針飛來。翌燁一把扯下玲瓏罩在外邊的白衫,在空中旋舞,擋住了所有飛來的暗器。
“我要殺了你!為我父親報仇!”玲瓏抬眼一望,追襲過來的竟是繾萌。玲瓏先是一怔,但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一把推開翌燁對繾萌的逆襲:“不要!沙華!住手!”
翌燁一怔,沒想到玲瓏會推開自己,繾萌也一怔:“沙華?”可是繾萌卻沒有收手的意思,她一掌迎下來,眼看就要拍在玲瓏的天靈蓋上。忽然有什麼力量把繾萌衝飛了出去。玲瓏定睛一看,是翌燁的酒壺!
繾萌被撞飛,跌落水中,翌燁抱起玲瓏迅速離開。
“沙華,放我下來,我要去看看繾萌怎麼了,她是我的朋友!”玲瓏急急的說。
“她不是你的朋友。”翌燁冷冷的說,沒有放慢腳步。
“你說什麼?”玲瓏驚異的看著翌燁的臉,感覺好陌生。
翌燁低頭看看懷裏的玲瓏,似乎察覺自己的話有所不妥,解釋說:“我是說,是朋友,就不會朝你下毒手。”
“可那河水很深,她最近一直都瘋瘋癲癲的,我怕她有危險。”玲瓏掙紮著起來。
但翌燁卻把玲瓏抱得更緊:“不要動,她不會有事,我隻是把她打開了,並沒有出手傷她。”但翌燁想說的是,如果繾萌還活著才是危險!
一進碧嫣閣,玲瓏就發覺到氣氛不對。
“塵姨!”玲瓏對著在大廳裏發呆的塵凝喊了好幾聲,她才緩過神,“怎麼各個都這副模樣了?難道癡呆還傳染嗎?”玲瓏心想。
“你回來了。”見塵凝欲言又止,玲瓏感覺有事發生,“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是不是墨雪!”
塵凝眼圈一紅,點點頭。玲瓏一回身已經衝上閣樓。
推開門,閣樓上空空如也,玲瓏說不出的難受,前不久還在這間閣樓裏的兩個好朋友。墨雪和繾萌,一個今晚襲擊自己,一個在今晚消失。
聽見隨後跟來的塵凝的腳步聲,玲瓏問:“墨雪他怎麼了!”
“他······走了。”塵凝想了想,艱難地選擇尊重墨雪的請求。
“你胡說!”玲瓏大喊一聲,回頭看著塵凝,一臉不可置信,“連你也騙我,為什麼!為什麼我感覺你們各個都對我說謊!都像是隱瞞了我什麼!為什麼!”
塵凝看了看玲瓏,知道她今晚也一定有事發生,不然不會這樣的失控大哭。她心裏也不好受,她試著伸手抱住玲瓏卻被她一把推開。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玲瓏任性的哭喊著,不勝悲傷的跪了下去。
這一夜,塵凝一直守候著玲瓏在閣樓裏,拍著她哄著她入睡,看她悲傷的哭腫的眼睛說不出的心酸,待到玲瓏入睡,塵凝才肯讓自己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