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1 / 1)

頒獎儀式結束後,脖子上掛著銀牌的李天賜走到淳於男麵前,歉疚地望自己的班主任,並死命咬住嘴辱。

她飛快地在塑料板上寫下:“祝賀你榮獲亞軍!”

李天賜在塑料板上寫:“無顏麵對老師。”

她寫:“你是真正的冠軍!”

他寫:“謝謝老師鼓勵。我聽到了您向我呼叫,嗓音裏夾著哭泣。”

她寫:“是嗎?”

他點點頭。

她寫:“你是真正的冠軍——不是鼓勵。”

他寫:“難道您也看到啦?”

她點點頭,寫:“你會向主裁判提出嗎?如果提出,我能作證。”

他寫:“不!除了您,我誰也不說,請老師不要告訴他人。”

她寫:“?”

他寫:“下一屆我是金牌!”

她點點頭,用毛巾揩揩他臉上的汗水和血跡,扶他坐在一把椅子上。

餘俊生拒絕了記者們的采訪和攝相,他的臉上既沒有了不得的興奮,也沒有常有的抑鬱。他平靜地坐在賽場邊的長凳上,神情冷峻,像個陷入沉思的哲學家。

他的胸口掛著明恍恍的冠軍金牌。

淳於男走到他麵前,把一小包醫用紗布遞給他:“祝賀你,餘校長。”

餘俊生接過紗布:“我沒想到,會在這兒聽到你的聲音。”

淳於男說:“我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你。”

“你去了中央電視台嗎?”

“可能嗎?我隻不過是運動會的臨時普通工作人員。見你摔倒了,我情不自禁接過宋老師的話筒,大放厥詞一通。我的情況,你最清楚啊,我是走麥城來這兒當體育教師的。報到還不到一個月。

“這可是聾啞學校啊?這兒的教師也有百分之八十聾啞人呀。”

“我是被好心人賺來的。為此,我曾經痛哭過。但哭完就沒事了。107號就是我那個班的班長。是他揩幹了我臉上淚水的。他叫李天賜,學生會主席,這所學校高材生,也是教我啞唔的老師。他的高考成績超過了本科線八分,因為你知道的原因,沒有大學的錄取他。他隻能來聾啞學校學習。他連‘比薩斜塔’都能譯成啞語。現在,我非常喜愛這所學校。”

“不可思議。”

“餘校長,我又叫了你‘比薩斜塔’,你不會生氣吧?其實,我覺得‘比薩斜塔’是個褒義詞,它確實是歪斜的,但就是不會倒下。你剛才不是用金牌證實了這一點嗎?”

“是的,你親眼見到我已經證實了。”

“是嗎?可有人說比薩斜塔已經倒了。”

“那是文物專家的危言聳聽。”

“準確地說,它隻是要倒,它傾斜的角度在日益增大。但這個增大的過程是緩慢的,隱秘的,不知不覺的。如果不及時搶救,終究難逃傾覆的厄運。”

“這話是什麼意思?”

“盡管我現在與聾啞人朝夕相處,可我並沒有失語,你不是聽到我的解說了嗎?眼前,金牌雖然掛在你的胸口,裁判和觀眾也沒有異議,但我還得有話就說,你知道,我是拿著望遠鏡緊緊地盯著你們倆的,連你摔掉了一顆門牙我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一刻,我為自己崇敬過的老師流淚了。我感覺到了作為你的學生的自豪。後來……事實是,接近終點四米時,你的角逐者突然一個趔趄,身子急劇搖晃了幾下,就在這當兒,你超過了極有可能超過不了的對手……“你很會利用自己的優勢對付別人的劣勢——正如你給我的畢業贈言——這個趔趄,來自你的右胳膊肘——盡管很利索,很隱秘,很機智,連電視攝相機的慢鏡頭都看不出來,但還是有兩雙眼睛看清了。一雙眼睛是107號的,他是啞巴,不會說話,他隻悄悄告訴了自己的老師,並讓我不要告訴他人。在那麼一瞬間,我聽到了比薩斜塔傾斜時的一聲‘哢嚓’……”

(原載《湖南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