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賺夥食費，減輕大姐的負擔，在校四年，暑假寒假我沒回楊村，利用這段時間上街打零工或家教掙一點錢。我還暗暗有個主意，想盡一切辦法攢一點錢，給大姐買一對金耳環，作為我畢業分配後給大姐的見麵禮。
大姐苗條修長，眉青目秀，戴上金耳環，會更加漂亮——這是一個做弟弟的心願……四年大學生活終於過去了。
畢業分配後，我立即帶上金耳環奔赴楊村。然而，我卻沒能再見到大姐。
她家的變化很大，茅屋成了紅磚小樓，添置了一台黑白電視機，家具也換新了，兒子和女兒都已經成了家。我舊日睡過的那張小床還在，觸景生情，心如刀攪。問春寶大姐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春寶滿麵淒惶，喪妻的哀痛在咬噬他的心。老半天才盯了我一眼，冷冷地說：“你來做什麼？討工錢的麼？你這忘恩負義的痞子！早就看出你後腦殼上的反骨……”
我掏出金耳環，淚如泉湧。
春寶說：“四年了，你沒回楊村來。你把你大姐忘了。你大姐寄去的錢，你退了。你大姐逞強寄去兩百元，你也退了。你中了舉，做了官，一腳把窮大姐蹬了，不想認鄉下這門窮親戚了……我們高攀不上你這貴人呢。”
流了一回淚，又說：“退款都是楊二卯從村上帶來的。每回，楊二卯都奚落你大姐：‘怎麼樣？城裏人沒有一個是有良心的吧？從前，裝模做樣下塘救你，與你男人打架，不都是為了騙點吃喝嗎？知青，一個窮知青，不圖點吃喝圖什麼？這不，嫌這點小票票不中用，懶得和窮百姓禮來情往扯皮絆，失身份，就退了……’“楊二卯笑，你大姐就哭，回家就與我賭氣，家裏大小子沒錢定親，也怨她娘……“不久，村裏下來個縣農科站幹部老錢，教村裏人種香稻，與你大姐合得來。幾回你大姐與人吵場合，是他替她主持公道。你大姐就把他請進屋來住，一口鍋裏吃了半年飯，平日裏也惟獨和他有得說話。你大姐尋過一回死，也是他救下的，她就把他當成知音人……“時間久了，有人說她和他有那號事。老錢就離開了楊村。自此，你大姐愈發想念你，經常盯著你的相片抹眼淚……“我就罵了她：死吧，死吧，華婆不理你了，野男人老錢也一腳把你踹了，你去死個痛快吧……”
春寶捧出一個瓷壇子，倒出一堆幹筍片，說：“你大姐可沒忘了你這親兄弟。這筍子都是她跳崖之前在崖畔拔的……”
我捧著筍片嚎淘大哭。
春寶說：“日子好過了，她卻去了。華婆，要是你不走，就好了……”
迷迷朦朦中，有人在指我的背脊。
“四十多的人，戀著個嫩娃子。騷呢。
“肉包子”說：“這不，小陳世美回來了。該鍘他的腦殼。”
楊二卯說：“這一回，臘梅倒死出個人樣子來了。”
我把金耳環投進大姐長眠的深潭，向著長天大叫：“大姐！——”
（原載《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