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寫誌願書之前，進行了一次摸底考試。趙行得了滿分，向學文剛好與假設的中考最低錄取線挨著，癡虎比學文少十分。黃老師十分焦急，用指頭戳著癡虎的腦門說：“癡虎哎，你就為什麼不能再加把勁，追上學文呢？要你追上趙行，要求過高，但追上學文，不算苛刻吧？真正的中考試題可能還要難呢。比方，秦玉潔，一直是班上第十名，這次就追到了第四名，比你隻差五分了。他爹已經三次找我要求中專報考指標呢。”癡虎也挺著急，說：“黃老師，這個把月，我每晚睡覺都沒超過五小時，人一打盹，就用酸棗刺刺胳膊……”“可是，你並沒有掉肉。你要像學文，要不怕掉肉呀！”癡虎把兩隻袖子捋齊肩頭，露出兩條光膀子：“黃老師，您看看……”黃老師看到癡虎的膀子腫得又粗又壯，紅通通的如兩條火腿，上麵沾滿密密麻麻的刺眼，有好幾處地方已經潰爛化膿，有些地方正淌著血汁，心裏一酸，竟掉下淚來。她沒再說什麼，把癡虎帶到自己家裏，燒了一盆鹽水細細地洗了，給塗上點藥膏和紫藥水，叮囑說：“以後別這樣了，曆史上的苦讀，也有鑿壁偷光、錐股懸梁的，但還不至於自罰到這種地步。打盹兒，就嚼幾隻紅辣椒，喝杯濃茶。還有，你的學習方法可能不大對頭，你的重點是攻難題、怪題；基礎題你早已過關了。你要多找趙行和學文。從今天起，你停止生活委員和勞動委員工作，主要是迎接中考。癡虎，再努把力吧，好孩子……”
癡虎給黃老師鞠個躬，退了出來。
這天晚上，黃老師還是去了癡虎家。下了幾場暴雨，這幢泥土屋歪斜得更厲害了，牆壁上撐了幾根棕木筒子，筒子上端吊幾塊廢磨盤。漚爛的茅草屋頂上拱出一層新綠，長勢繁茂。家裏的桌椅板凳，全是缺胳膊少腿的。癡虎爹見老師來了，朝癡虎媽暗地使個眼色。癡虎媽就去掏雞窩，忽然記起家中的三隻母雞已拿去換了烏雞，便裝做借鋤頭溜出屋門，上鄰家借雞去了。黃老師把癡虎摸底考試不如人意的事照實告訴了癡虎爹，並順帶代表其他九位老師對送菜一事表示感謝，問癡虎是否把那五十元交了。癡虎爹先是一楞，繼而道：“黃老師啊，想不到送去一點蔬菜，你們都不肯收。您看不起農家人呢。看來，咱癡虎考中專是沒指望了啊……”
黃老師解釋說：“不是嫌禮輕。您家裏太艱難了。老師再苦，每月還有兩百來元吧。即便拖一拖，到時，總歸還會拿到手的。可你們……癡虎帶去的午飯，就是半缽剩飯加上兩片酸蘿卜……一擔菜，夠得您一家三個月的油鹽錢，我們怎麼忍心白吃呢……待癡虎考上了中專，我會邀上全體老師上您家要頓好吃的，說不準，還會找您討個紅包呢……”
說話間，癡虎娘已從鄰家借到一隻母雞，為了不致於驚動黃老師，進門時狠著勁將雞頭擰下，藏在衣擺下偏身進了廚房，燒水撥毛，開膛破肚，沒弄出半點聲響。對此，黃老師早有覺察，她借口先到學文家看看再回來，蒙過癡虎爹出了門。
待到飯菜擺上桌，哪裏還有黃老師的影子？倆口子用米篩把飯菜扣上，滿村去找。學文娘說，黃老師在她家坐了一會，留下一盒太陽神，說是急著趕回去開會，走了。
癡虎爹媽互相責怪了一陣，便坐在堂屋裏黯然神傷：“沒指望了，沒指望了。癡虎考中專是沒指望了。人家鄉幹部、村幹部進了門，賴著不走要吃要喝呢。當老師的，飯都不吃你一餐，人家是擔心吃了飯，娃子考不中學堂不好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