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蓮老師後悔自己失之輕率,隻是,事到如今,悔又有什麼用?邱蓮老師原是個山村姑娘,從小受著父母的嚴加管教,一言一行都恪守著莊稼人的規矩,比方不貿然與男孩子交朋結友,不在男同學家中留宿,即便後來念到高中、大學,也不輕易光顧舞廳等等。她一心一意學習功課,成績總是班上冒尖兒的。師大畢業那年,她滿23歲,被分配到玉泉中學任教。在這兒,她仍是個好教師,她教兩個初一班的語文,平均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她給人的印象是矜持、老實、守本份。當然,她的相貌儀表平平,且還帶有幾分土氣,但對工作認真負責的精神彌補了相貌上的不足,讓人覺得她是個值得信賴、可以為人之妻為人之母的好姑娘。當然,身體的成熟隱隱地告訴她:你已經別無選擇地進入婚戀的年齡了。不是嗎?作為一個山村女教師,已滿24足歲,如果還往後拖延一兩年,便當劃入大齡未婚青年的行列了。為此,她有些著急。這陣,母親來玉泉看望過她一次,說:“蓮兒,你大了,娘不再像往日那樣限製你了,有合適的對象,就早些拿個主意吧。”
在她24歲生日那天,同事們齊集她的宿舍慶賀,一些老師給她送來了賀卡。待大夥走後,她把賀卡一一拆開瀏覽。大部分賀卡上寫著“祝你生日快樂”之類的一般性的賀詞,惟有劉思元老師的賀卡與眾不同,它是玫瑰色的,上麵寫著一句英語。她不是學英語專業的,借助英漢辭典翻譯出來,意思是“愛你沒商量”!她為之一震,把這張賀卡藏進了貼身的衣兜裏。
劉思元也是個山裏孩子,畢業於市師範專科學校英語係,和她同時畢業分到這所山區中學的。他是個相貌平平一切都顯不出特色的小夥子,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甚至還大一點。這也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同事們對他印象不錯。他和她一樣沒有任何背景關係,是憑自己苦讀考上大學的,畢業後又因沒人關顧被分到這所偏遠農村中學。從他的穿著打扮來看,他似乎家裏比自己還要窮。她發現他一年四季都穿身洗得發白變色了的勞動布工裝,簡直讓人看不出是個知識分子。要說,她對他的印象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邱蓮老師念大學時,讀過《愛情格言》之類的書,知道愛情像閃電,像電石火花,陰極陽極發生激烈碰撞,閃射出火光來,這就是愛情。而她與他,沒有發生過任何碰撞。不過,劉思元既然“愛你沒商量”,也許這就是陽極與陰極的碰撞吧?她覺得沒有拒絕他的理由了。她覺得很幸福。再進一步想,為什麼這種幸福感從前沒有過,現在突然有了呢?無疑,這是劉思元老師帶來的。無疑,這就是愛情……於是,這個禮拜天,她當人宣告,她要去一個很遠的學生家裏訪問,理由是這個學生成績退步很快。家訪是班主任的事,很平常,要去就去吧。校長說,你去吧,不妨對他父親直言相告,不必隱瞞什麼。於是,她就打起電筒去了。不過,離開校園後,她猶豫了一會,六華裏山路,她有點害怕,現在流氓痞子多,一個大姑娘走夜路,難免遭遇不測。這當兒,劉思元果然從夜色中鑽了出來,雖然月光朦朧,看不清人的眉眼,但她知道他是赤紅著臉站在她麵前的。她不作聲,等待他先說話。
劉思元果然說了:“我替你作個伴兒吧?”
她說:“可是,我並沒讓你作伴兒呀?”
他說:“你不是在辦公室裏邀請我了嗎?”
“誰邀請你了呢?我隻是告訴了校長一聲呀。”
劉思元訥訥地說:“這麼說,你討厭我?”
她說:“我也沒說討厭你。你的膽子好大,公然在賀卡上寫下那樣的話。那是痞子作家王朔的話。知道嗎?”
“知道。王朔是個好作家,寫痞子,並不等於作家本身是痞子。你是念中文係的,應當比我知道得更多。如果照你的邏輯往下推,寫嫖客、小偷、土匪的作家,不都成了嫖客、小偷、土匪了嗎?我很感謝王朔,沒他創造這句話,我還真不知在賀卡上寫些什麼呢。”
邱蓮老師就吃吃地笑:“看來,你還真該念中文係呢。你對文學原來很在行的。”
劉思元:“說不上在行,愛好而已。我已找一位作家拜師了,打算學學文學創作。劉作家就住在玉泉,他寫的小說已經拍成電影了。他很熟悉農村學校生活。他已經答應收下我這個弟子。”
邱蓮老師說:“你還真有誌氣。不過,搞創作可不能打麻將了。”
“為什麼?”
“打麻將上癮。一上癮,還哪有時間看書寫作呢。”
“我從此金盆洗手,不再打麻將。”
邱蓮老師對他的起誓很高興,說:“有誌者,事竟成。也許你會成為一名作家吧。”
倆人談談講講,不知不覺便到了那名學生家裏。
在此之前,他們倆人都獨立作過多次家訪,但這次家訪在各自心中留下的印象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