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一百年的個關鍵詞
少年中國說
當我們用世紀回眸的目光來看,這是本世紀第一年1900年,由仁人誌士發出的第一聲強音。時年梁啟超27歲,百日維新已失敗,國家病入膏肓,岌岌可危。而梁發出的聲音,在我少年時代的教室裏又朗朗響起,(在80年代初,法家著作已被刪出中學語文課本),54張口齊聲朗誦《少年中國說》,這是何等的景觀啊。我們對祖國的感情,其實很多來自於語言文字的感染,那種有限的文言,有韻的節奏,一瀉千裏、汪洋恣肆的行文,仿佛讓我們感受到了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的自己正與少年中國一般紅日初升。在梁寫作《少年中國說》的若幹年後,一批仁人誌士成立了“少年中國社”,但後來所走的路也大相徑庭。到了70年代的台灣,又有一個叫楊弦的校園民謠的始作俑者,唱出了“少年中國”的歌聲:“我們隔著迢遙的山河/去尋找祖國的土地/你用你遊子的足跡/我用我遊子的哀愁”。或許,新的少年們正在裝有風扇和空調的教室裏齊聲朗誦這少年中國說,他們也在《還珠格格》的背景音樂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那麼他們的切膚之痛會是什麼呢?現在一個世紀即將作告別演出,我們還背著老大帝國的惡名嗎?保守和進取,因循和革新,還是這個時代的關鍵詞語嗎?
陶鑄國魂
魯迅先生逝世後,他的遺體(靈柩)上覆蓋著一麵旗幟,上麵就寫著“民族魂”三字,這是當之無愧的。隻要一想起他的如刺蝟般樹起的頭發,想起他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麵容和精神,我們就肅然起敬。但是殊不知,民族魂國魂之類,最早見諸於文字的,是蔡鍔蔡將軍。蔡將軍在一篇名為《軍國民篇》的文章中如此說道:“欲建造軍國民,必先陶鑄國魂。國魂者,國家建立之大綱,國民自尊自立之種子。……有自國民之流血得之者焉,有自偉人之血淚得之者焉”。
在我們欣賞過《知音》《逃之戀》等影視劇、談論過張瑜、劉曉慶等的軼聞趣事之後,再來看看蔡鍔的文字,那是一種何等的力量。因為在一般人的眼裏,蔡鍔的護國戰爭是可以一筆帶過的,人們更津津樂道的是他與小鳳仙的纏纏綿綿。當然一個大人物的私生活完全可以是豐富多彩的,特別是在這個圖像化的時代裏,妓女妓院的老照片更成了一種移情的東西。但是請注意,一個人在曆史上有否價值,應看他在陶鑄國魂上有否超越前人的地方。像蔡鍔及有關蔡鍔的題材,肯定將帶到下個世紀,我想那肯定不是因為他嫖過妓,而是他為民族的進步有過貢獻。
鳳凰涅槃
(天方古國有神鳥名“菲尼克司”,滿五百歲後,集香木自焚,再從死灰中更生,鮮美異常,不再死。)
鳳凰和鴛鴦是不同的,後者能在湖上或畫上看到,而前者隻能往雞、金雞等方麵想,民間有雞窩裏飛出金鳳凰之說;鳳凰跟孔雀也不一樣,孔雀開屏在動物園也能看到,舞台上又有楊麗萍的維妙維肖,那種美感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而鳳凰在火中的升騰,卻更多是神話的成分。郭老在青年時代的名作,是大學中文係的必修課,在一片搖頭晃腦即即足足聲中,我們也許並不一定能理解其詩意,但卻感到了一種熏陶。其詩的精要當然是“不死”二字。因涅的本義即是一種超脫生死的境界,後來就用此詞來比喻為新生的共和國新生的人等等。國外也還有涅槃樂隊,其主唱柯特最後自殺,也算完成了一種涅槃。郭老在80年前就用“我們光明呀(另有形容詞若幹:新鮮、華美、生動、自由、悠久、歡唱)來形容鳳凰和鳴的情境,可見其浪漫主義詩風在當初是多麼疾風暴雨啊。
.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
這一句類似繞口令的話,在今天看來實在是很輕鬆的。關於頭發的故事,我們是很可以往時尚方麵引導的。而且就辮子或西瓜帽,它也不一定構成封建的概念,何況關於辛亥革命,一些偉人早就蓋棺論定了,這不是我們能多說什麼的,哪怕是在這個世紀末。普通人的興趣總是集中在帝王將相才子佳人身上,戲說也好正傳也罷,殺頭也都是為點綴愛情戲的。前些年末代皇帝紅過一陣,此題材能問鼎奧斯卡,陳衝和尊龍能躋身國際影壇,靠的就是那種在西方人眼裏的中國味道。而在這背後的刀光劍影腦袋落地都被淡忘了,華小栓們在吃著人血饅頭,九斤老太感歎一代不如一代,這種後遺症恐怕我們身上也有。好在今天的革命已經通過另一種方式表現出來了,比如把頭發染紅,在不見太陽的都市裏燃燒一把。
華人與狗不得入內
雖然不斷有人做翻案文章,說上海的租界中並未此牌,但這並不能減輕這一事實上的“習慣”用語對中國人的傷害。當我們摘掉了“東亞病夫”的帽子之後,我們也早就把“不得入內”埋進了墳墓。但問題是敵人的亡我之心不死,做“世界警察”之心不死,因此一不小心我們也都成了“和平演變”的對象。而在一些外資企業中披露出來的讓中國人“下跪”事件,仍是一個有關民族自尊的問題。當然從今天的角度來理解,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也應該是全方位多層麵的,真正的強大應該是經濟的強大,當年老人家說要被開除出(地)球籍是一個最形象的說法。這又反證一個道理--落後就要挨打。但是我們不怕,我們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郭蘭英那個老歌唱得好: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是獵槍。而對今天的一些女孩子來說,則是“華人與狗不嫁”……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小時候學狗爬,對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等都能理解;出門之前也照照鏡子,因此對書生意氣風華正茂也挺向往,唯獨這一句不懂包括什麼叫“沁園春”。水中可以有沉浮,大地怎麼會有沉浮呢?後來唐山大地震,後來三位偉人謝世,再後來看了電影《大浪淘沙》,看到同道者中有叛徒出現,才有點似懂非懂。此話如果換一句話理解,就是“中國向何處去?”這是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仁人誌士都在身體力行的大問題。而我輩當屬長在紅旗下、泡在蜜罐裏的花朵,會考慮這樣沉重的問題嗎,這樣一比較差距就出來了。再後來學“沁園春”就不難了,因為懂得了凡文章總要往主題上奔,反正曆史唯物主義的觀點。
就是“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石油工人一聲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後兩句是“石油工人幹勁大,天大困難也不怕”。應該承認,民歌運動所帶來的一種浪漫主義精神,在中國當代史上還是有一種鼓勵和鞭策作用的。具體以大慶石油工人王進喜的名句為例,那完全是兩個主義(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結合的結果,那種誇張和想象,雖不能跟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掛起鉤來,但卻是跟“我就是龍王,喝令三山五嶽,我來了”相呼應的。而它對現實的呼應則為更強烈,因為以王進喜為代表的一代石油工人為中國摘掉了貧油的帽子,而以後的兩彈試險爆炸成功,更是讓中國的綜合國力上了一個代價,這就不是誇張和想象的結果。當然作為鐵人的有些詩,還是帶著明顯的時代特征,如“英雄首都地拉那/遍地盛開革命花/一盞明燈照歐洲/腳踩帝修建國家”。而到了九十年代,最具想象力和震撼力的話語就是“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闖九州”,還是借古人梁山好漢唱出來的。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
蘇東坡的“人生苦短,何不秉燭夜遊”雖有享樂主義的成分,卻仍是含有一定的人生哲理(難道人生來不是為了享樂嗎,即使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那最後還不是為了圖一個樂字嗎)。但是當雷鋒叔叔在他的日記裏發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的聲音時,蘇和雷的高下就顯出來了(當然我沒有研究過蘇東坡,僅有的了解隻是看了一點林語堂寫的傳記,知道蘇不可一日無竹,紅燒肉卻做得很好)。應該說雷鋒精神是整個60年代的主旋律,那種做一顆人民的螺絲釘、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精神,我們自小就耳熟能詳,並且也努力實踐。後來一位老人說雷鋒叔叔不見了,可見當時社會風氣之一斑,但每年的三月五日,全社會仍是大力弘揚雷鋒精神,可見它已經成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之一。80年代是個解密的時期,我們從報上看到,雷鋒叔叔還是個名牌愛好者,他的皮鞋。鋼筆和長褲,在當時都算是名牌,這就把一個可親可愛的雷鋒叔叔還給我們了。畢竟“人的生命是有限的……”
婦女能頂半邊天
不一定從大寨鐵姑娘的層麵來理解,雖然這也是切入話題的一種方法。婦女解放是隨著時代的進步而進步的,在我們國家跟波伏瓦跟蘇珊塔無關,跟女權主義無關。才旦卓瑪唱過翻身農奴把歌唱,王XX唱過砍頭隻當風吹帽,郭蘭英繡金匾唱到三繡周總理時眼淚就唰地下來了,評彈《蝶戀花》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直上重霄九,咬字鏗鏘有力又柔情萬種……(背景:1996年,世界婦女大會在中國北京召開)。女部長、女XX家、女院士等的頭銜都足以說明問題,而中國體育界的陰盛陽衰已成為一種既成事實,女排女足相隔18年(俗話說18的姑娘一朵花)又都上升到一種精神的層麵,成為姐妹們包括大老爺們的學習榜樣。在民間“巾幗不讓須眉”已家喻戶曉,花木蘭更是有了進口的版本,楊家將的故事在戲曲舞台上始終有它的位置。而一旦進入娛樂界,那群芳吐豔百花齊放當然是另一番景致了。“做女人挺好”已成了最成功的廣告詞之一。在這個時候,我們重溫一下52年前中國婦女解放的先驅者和領導者蔡暢的一番話將很有啟發:一個女人能幹什麼……如果努力幹,就是從些小的具體工作到管理國家大事都能夠幹;如果不幹,就又會變成新社會的寄生蟲。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這句話如果從湖南農民運動的背景來看,無疑是十分正確的。因為對付胡漢三之類,你除了舉起砍刀擲出梭標就別無他法。但此話放到那場史無前例的“文革”中謬誤就大了。熟知語錄的人知道,這話在一串排比的否定之後,馬上就推導出--革命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行動。於是這話就成了一種暴力行動的經典理論之一。又是三十年過去,我們對革命的理解和對請客吃飯的理解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者說吃飯已經成了革命的一個組成部分,而且還是一門大學問。人是鐵飯是鋼,打鐵先要身子硬,吃吃喝喝幾乎可以排斥在腐敗之外忽略不計了。因此我們再來看這句60年代中期的流行語,就會感到有一點點噴飯。當然我們還是要問,在解決了吃飯問題之後,我們又該如何革命呢?這大概是新世紀的課題之一了。
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作為史無前例的一個部分,任何親曆者都無權給一場運動下定義,修史的人如果以司馬遷為榜樣,可能還會給後人留下點什麼。後人如果僅僅從最早的《理想之歌》《征途》《分水嶺》到後來的《今夜有暴風雪》《遙遠的清平灣》等來“親曆”那場運動,那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從今天來看,讀書人怎麼解決好“入世”的問題,(怎樣成為工人階級的一部分)仍不是一句話就能輕易解決的,因為在廣闊天地之中,發展畢竟是不平衡的,希望工程、燭光工程到最後還是要落實到人地去做,窮山溝的孩子最終要有人去教啊。從這個意義上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仍是一句真理。如果你再從建設、環保、生態等視角來考慮,這天地自然不同於30年前的彼天地,可惜真理一旦不塗金,就沒人相信了。那麼我們也要問一句:星星還是那顆星星嗎?以前還有一句話是用來防止蘇聯修正主義的,叫“衛星上天紅旗落地”,現在他們紅旗落地衛星也落地了。
人生的路啊,怎麼越走越窄
1979年是一反思年,不要說國家大政,就是普通人肩膀上所夾著的腦袋也越來越沉重了。這一年的《中國青年》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潘曉的文章,題目就叫《人生的路啊,怎麼越走越窄》,由此引發了一場人生觀價值觀的爭論,這頗合當時的氣候。當時筆者尚在學校就讀,一個很強烈的感覺是,看那麼多爭論的文章都不及潘文來得有衝擊力(這也是以前看許多“毒草”的感覺)。十年之後,看美國詩人弗洛斯特的《另一條路》,才知道人生無所謂越走越窄還是越走越寬,重要的是還有另一條路沒走,這沒走的一條,當然不是指自殺什麼的,也並非出國留學打工,照詩歌的意思也可以是形而下的。再十年,“潘曉”終於露臉,原來也是借鑒了魯迅寫小說的方法,是兩個人拚起來的,“潘”幹得不錯,而“曉”則一直平平淡淡,這大概就是人生的本義:理想和現實永遠有著可望不可即的距離。
隻生一個好
民間有很多對這一話語的形象詮釋,如在內蒙錫盟就看到過“女兒也是傳家人”等諸如此類的話,至於“一胎最好,二胎結紮,嚴禁三胎”等是比比皆是,在浙東山區,一條10個字的標語已把整部《婚姻法》講解得一清二楚--結婚要登記,生育要審批。而飯桌上的一半笑話段子也跟計生有關,因為這涉及到性、涉及到避孕知識和物品,話語中也多半是諷刺落後觀念,所以其市場就特別大。當然從政府一級的宣傳口號是“計劃生育是公民應盡的權利和義務”。據說鄉鎮一級政府最難做的工作就是管“人家床上的事”,以前是貧窮要養後防老,現在是一部分人富起來了又要多子多福。這幾年民間也多有傳聞,說XX年之後可以生兩胎了,這顯然與政策不符的。而至於在城市中出現的“丁克現象”,不知道是不是為人類做出了他們的貢獻了。你隻要一想到人類,就會感到特別累,比養孩子還累。
一顆紅心,兩種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