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悠長的河,淙淙的流淌,不知疲倦的唱著過往的歌。它唱:忘吧,忘吧,難道你還不忘?這便是忘川河了。每當岸上的駝鈴響起,它就會唱:忘吧,忘吧,請你忘掉今世的歌。聲鈴和悅,不言成韻。聲是忘川河的聲,鈴是婆婆的鈴。
婆婆是橋邊的煮湯人,當有亡魂走過奈何橋時,她就會遞給他們一碗熬煮千年的陳湯,口中幽幽的碎念著: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來生他是誰,飲湯便忘三生事。
那些鮮活的靈魂,或痛苦,或留戀,或順從接受,或心存不甘,在飲盡燙後,目光皆是單純的空洞,清澈見底,仿若不染世俗纖塵。
不忙的時候,婆婆會和我們說話,她說著,我們聽著,從不作出回應。因為我們是石頭,不會說話。婆婆說:六道中,生靈皆有一碗可以忘掉一切的湯,湯可以給他們洗去執念,從而獲得解脫獲得新生。六道中,隻有人的執念是最為複雜的,他們經曆過七情六欲,心有眷戀,眷戀著俗塵中那些不能釋懷的情愫。他們中總有一些,在走過奈何橋時,是不願喝湯的。不願喝湯的人,唯有在忘川河中遊曳千年,才可以被準許帶著記憶走入六道輪回。說到這時,婆婆無奈的笑了笑,道:何苦呢?
婆婆又說:那些被人認知為不可遺忘的情感,其實不過是心底的一顆淚,看似堅不可摧,卻很難敵過時光變遷,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一樣。在忘川河中被無情的水洗滌千年,心底小心守護的執念,早融於潺潺的水中了,又怎麼還能再帶著它去曆經新的輪回?我還從來沒有看見過誰能從忘川河裏走出來的呢。
大概忘川的水就是斂聚起一顆又一顆執念的淚,才彙成悠悠的河的吧?
忘川河,潺潺的水,幽幽的聲,伴著隨風輕蕩的駝鈴,唱著勸慰靈魂的歌,它唱:忘吧,忘吧,請你忘掉今生的歌。我們在歌聲中沉睡,亦在歌聲中醒來,一睡一浮沉,一醒一滄海。
不知道何時起,河岸邊多了一位女子,她素白的衣裙在風中飄搖,散著的青絲被風吹到腦後,露出一張白皙的臉,那是一張俊秀絕美的臉,上麵有一雙帶著靈性的眼,濃鬱的睫毛一張一合好似栩栩飛舞的碟,美麗且嬌弱。我很好奇這樣一雙眼能不能望穿滄海?望穿世事無常?每當有亡靈經過,她就會睜大眼睛仔細辨認著每一個過往的靈魂的臉孔,生怕漏過什麼。也許她在等什麼人,可她等的那個人遲遲沒有出現。
不知道何時起,我成了她手中把玩的小石頭,她纖細的手指,摩挲在我粗糙的表麵,每當有亡靈經過,我能感受到她內心的緊張與彷徨。
駝鈴聲悠揚,婆婆端著湯,徐徐向她走來,發著蒼老沙啞的聲音,娓娓對她說: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來生他是誰,飲湯便忘三生事。孩子,你又何苦執著?
女子搖頭,我感到她的手在顫抖,羸弱的女子,你又何苦執念?我是一個頑石,怎能給你溫暖?
婆婆苦笑,目光凝聚在我身上,道:頑石啊,難道你動情了?何苦執念著收聚她的情感?
是的,我是一顆頑石,是一顆早想感受執念的頑石,透過女子的手,我能知道她在等一個男人,一個可以叫她放棄輪回的男人。她總是默默的反複吟念:與君共連理,唯不羨相思。
在我成為她手中把玩的小石頭時,我就在斂集著她的情愫,我很好奇,是什麼樣的男子可以叫她如此執著。好奇著並在腦海中勾勒起男子的模樣。
女子是聰慧的,她知道我懂得她的情感,於是,她會跟我說一些話,她說著,我聽著,因為我隻是頑石,不會說話的頑石。我能體會她的傷悲,而她能不能感受我所想的事情?在她用手把我凹凸不平的紋理磨撚的光滑時,能不能了解我想叫她解脫卻又想要她得到幸福的矛盾心理?
她喜歡在地上寫一些字,而我是她手中的筆,我棱角分明的輪廓,被板結土地磨得渾圓,我疼,可我心甘情願,每當她寫的時候,我就努力記住那些橫豎交錯的脈絡,記住她寫時的心情。我陪著她等了一個十年,她笑,安慰自己說:“他定是過的很快樂,無論怎樣我都要等著和他一同輪回。他會來的。”她心甘情願的等,雖然沒有等來要等的人,卻從未萌生放棄的念頭,我沉浸在她的執著中,欣慰的笑,默默的對她說:別灰心,還有我陪著你。雖然這些話隻有我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