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不知道,今晚聽了嚇一大跳。」
「汝個沒聽過葬禮之類的風聲嗎?」
「咱不是說過,她家是在室戶嗎?再說,既然起先判定是自殺,報紙應該也不會刊,龍膽又啥都沒說。」
「是嗎?說得也是。」
「不過現在一想,倒也不是無跡可尋。那小子去年春天不是一直悶悶不樂的?」
「啊,對!沒錯。」房子似乎也有印象。「連假結束後,好一陣子他都板著臉,邀他喝酒也都不太賞光。咱那時還以為是他剛到安專、工作累的緣故呢!」
「咱也一直以為是教年輕女孩、神經緊繃的關係。現在回想起來,原來不是這個緣故啊!話說回來,那個叫紫苑的女孩為啥自殺啊?」
「刑警不是說有他殺的可能?」
「啊,對喔!假如是他殺,凶手抓到了沒?」
「誰知道?說不定其實還是自殺。算了、算了,別再說這個了,換個有趣的話題唄!」結果,當晚海晴在青磁家待到了破曉時分。三人和樂融融地吃完青磁的母親煮的拉麵,待海晴與房子等人告別之時,天邊已呈現一片魚肚白了。海晴見已無暇補眠,無可奈何,隻好回公寓衝個澡、換件衣服,直接前往上班。他對體力素來有自信,就算一、兩晚不睡也不成問題;但他呼出來的氣卻是連自己聞了都要大皺眉頭的熟柿子味,令他有些介意。說歸說,他又不願請假;一提到職業道德,海晴便立刻化為從平時悠哉模樣絕難想像的老頑固。對他而言,全勤、不遲到是基本倫理。
「咦?」離早上七點尚有數分鍾,海晴抵達辦公室時,門卻已然開著。「股長!」令人驚訝的是,洗柿竟然獨自在打掃辦公室;當然,其他人皆尚未出勤。
「哦!今天怎麼這麼早來?」
「洗柿先生也很早啊!啊!」讓上司一大早做打掃工作,令海晴覺得頗不自在,連忙走向櫥櫃拿拖把。「我來弄就好了。」
「啊,沒關係、沒關係,已經弄完啦!倒是你可不可以替我燒水啊?我們來泡杯咖啡喝
吧!」
「每天早上——」海晴將冒著熱氣的咖啡杯放到洗柿前,忍不住問道:「你都這麼早來嗎?」
「怎麼可能?隻有餐會隔天才會這麼早來。」
「為什麼?」
「喝了酒的人,隔天早起很痛苦吧?可是我沒喝酒,不會宿醉,就算前一天有餐會也沒影響;既然如此,當然該由不痛苦的人早點來,比較合理啊!也可以先解決-點雜務。」
海晴一向認為在人人相互體貼的職場工作,是最大的幸福;因此聽了這一番話,不由得深深感動。「沒想到你這麼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真是社會人的楷模啊!」
「沒那麼誇張啦!」
「一點也不誇張!有幸接受洗柿先生這樣的人指導,我真是全日本最幸福的人。假如可以,我希望能一輩子在你手下做事!」
一開始洗柿隻是靦腆地微笑,但他發現海晴的眼角竟微微濕潤時,不禁皺起眉頭。即使海晴的眼眶是因飲酒過量才泛紅,這一番話卻顯然不是客套,而是發自內心。洗柿不由得擔心起來:「這個小哥沒問題吧?」打從初次見麵時,這小子就有點怪怪的;雖然人不壞,腦袋瓜卻似乎稍嫌空蕩了些……
「我也不是自願這麼為人著想的,隻是不會喝酒,無可奈何。」洗柿的感覺猶如走馬看花之際馬兒卻脫韁狂奔一般,他的理智希望就此打住,舌頭卻背道而馳,不肯停歇,與睽違數年的酩酊感相仿的浮遊感包圍全身。「唉,酒這種東西,不喝最好。喝醉了,隻是胡言亂語的話還算可愛,但有時候可是會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山吹,你知道嗎?以人口比例來說,高知的重大犯罪率是全國第一高。」
「咦?可是我覺得和東京比起來,這裏的氣氛很安詳啊!」
「這裏的計劃性犯罪雖然少,衝動型犯罪卻很多。不,也不是衝動型,該說是不經大腦型吧!比方說喝醉了吵架,吵著吵著發起火來,就亮刀子;這時候加害人早已失去自製力,一不小心就鬧出人命,即使與被害人是當天才認識的也一樣。」
「還真可怕耶!」
「與其說是可怕,不如說是蠢。我不知道有沒有人統計過,但要說起酒醉鬧事率,高知肯定是全國第一。酒真的很可怕啊!最可怕的就是你以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其實根本不知道。我也曾因此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
「洗柿先生也是?是怎樣的大錯啊?」
「我……」他的理智正尖聲質問自己在說什麼,但舌頭卻像酒醉般持續失控;即使如此,他仍有多餘的心力環顧四周,確認其他人尚未出勤。「害死了我媽。」
「害死令堂?怎麼回事?」
「那已經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時我老大剛出生,所以應該是九年前吧!當時住的不是現在的家,而是從前的老家。我和我老婆、孩子及我媽四個人住在一起,我爸早就不在了。那時候我是市立國中的行政人員,晚上一如往常去應酬,喝得酒氣衝天才回家;當天我老婆帶著剛出生的孩子去給她父母看,要在娘家過夜,所以我比平常還要放縱,喝了很多,連自己都記不得續了幾攤。當然,我喝了一整夜,等看見家裏的燈光時,已經是清晨三點左右了。」
「令堂那時在家嗎?」
「在。我媽還是學生時就結婚生下了我,所以當時還年輕;呃,應該不到五十歲吧!還在工作。她在安藝高中當老師,隔天還得上課,我以為她早睡了,沒想到二樓的燈卻亮著。不過,我一開始並不覺得奇怪;應該說,我根本沒發現二樓的燈亮著。」
「這又是為什麼?」
「我的舊家是在農田附近,玄關正朝著農田;白天還好,但晚上是一片漆黑。我有一次喝醉回家,還掉到田裏去。」
「沒有柵欄嗎?」
「柵欄?才沒那種玩意兒咧!放眼望去全是農田,對側的房子看來就像火柴盒一樣大。總之,路很窄,半夜走起來很危險。其實走到家門口就有門前燈引路,但問題是走到門口之前;所以我家的院子裏立了一座夜燈,好讓我們在遠處就能借光看清腳下。那燈大概比二樓的屋頂還要矮一點,多虧有它,半夜喝醉回來才不會踩空,也比較安全。當晚我心情很好,雖然覺得有點暗,但還不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所以一點都不以為意;回家一看,才發現院子裏的夜燈沒亮,好像是燈泡壞了,但二樓的燈卻亮著。我那時想著『哎呀?媽還沒睡啊?』但倒也沒放在心上,大概是因為醉了吧!反而注意起掛在二樓扶手上的棉被——」
「棉被?」
「嗯,二樓掛著棉被,我猜是我媽晾著忘了收。我一想到得換燈泡又得收棉被,就覺得麻煩,厭鈍得很,幹脆伸手把棉被拉下來。」
「咦?碰得到嗎?」海晴猜想「厭鈍」大概是「不耐煩」之意,又問道:「棉被晾在二樓耶!」
「不不不,起先碰不到,不過我跳了一跳,發現好像夠得到。山吹,這就是醉漢的可怕之處;平時我根本不會幹這種蠢事,但當時那種快夠到卻又碰不到的毫厘之差卻在我心頭點了一把火。我伸著手連跳了好幾次,跳著跳著火大起來,心裏咒罵:『他媽的,老子一定要把你拉下來!』」
「就好像麵對女人時心癢難耐的男人一樣?」
「可以這麼說。最後我終於抓住了棉被,被子啪一聲地掉到身上、罩住了頭,我一時之間什麼都看不見,又加上那時喝醉酒,腳步搖搖晃晃,所以一頭往後栽,就那麼倒在地上。雖然庭院裏是草地,但我沒任何防備就倒下,撞得迷迷糊糊;而且剛才跳來跳去,酒氣運行,所以就睡著了。總之,我也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多久;等我回過神來,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又喘不過氣來。我立刻發現自己蓋著棉被,起先還以為是在房裏睡覺,後然才察覺是在庭院。我心想『怎麼會睡在院子裏?』一看四周,嚇了一大跳,我媽竟然倒在我身後!一開始我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漸漸地就想起自己做了什麼事。當時我把掛在二樓扶手上的棉被硬拉下來……就是那個時候……」
「難道說,當時把令堂也一起拉下來了?」
「好像是。我媽八成是半夜醒來,發現棉被還晾著,就從二樓窗戶探出身子,想把它收進來吧!她雙手抓著棉被、正沒防備的時候,我剛好從下麵拉扯,結果她連叫都來不及叫,就從二樓窗戶掉下院子,頭部朝下,撞到了夜燈周圍的庭石。」
「不過,洗柿先生沒發現嗎?你拉棉被的時候,令堂正在樓上收被——」
「我不想把全部的責任都推到酒醉頭上,但我當時喝醉了,是真的沒發現。搞不好我媽發現我在下頭拉棉被,曾叫我別拉了,但我沒聽見。總之,我連忙搖晃我媽的身體,她卻完全沒反應,已經沒呼吸了。我六神無主,抓著涼鞋衝進家裏,叫了警察和救護車。」
「當時令堂已經過世了嗎?」
「是腦挫傷。警方來了以後做了很多調查,我的酒也早醒了,試著描述事情的經過,卻無法好好說明;當然啊!因為我殺了我媽。雖然最後以意外結案,我並未被追究,但說真的,我寧願被關進牢裏,心裏還好過一點。那件事給了我很大的打擊,後來我就無法喝酒了,總覺得要是喝醉,搞不好又會闖下滔天大禍。」
「原來如此。」
「我這話可能很怪,但幸好我害的是親人,假如是外人該怎麼辦?我拿什麼賠人家?光是害死我媽這件事,就已經讓我想上吊了。一想到這裏,我就怕得不敢喝酒。人的身體真的很不可思議,心裏這麼想,身體就跟著變成這樣;之後有好幾次我參加喜宴,想說滴酒不沾未免失禮,就在幹杯時喝了一小口啤酒,但還是不行,一喝就反胃吐出來。我的身體已經完全無法喝酒了。」
「是這樣啊!真是活受罪。」
「親朋好友都很同情我;不巧我老婆不在家,不巧棉被忘了收,不巧我喝醉回家時我媽正好想收棉被……他們都說,是因為這些小小的不幸湊在一起、是我運氣不好,才會發生這種事。但聽他們這麼說,我更難過;雖然我很感謝他們的好意,但我寧願被罵個狗血淋頭,心裏還好過一些。我消沉了好一陣子,還得了憂鬱症,身心失調。」
「你太太應該也很難過吧!」
「是啊!她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的老公,就算對我說不是我的錯,也不能改變什麼。唉!現在回想起來,她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她怕我難過,後來就盡量不提這個話題;不過有一天,她卻不小心脫口問我:『欸,老公,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問她什麼事奇怪,她說:『媽為什麼選在那種日子晾棉被啊?』」
「『那種日子』是什麼意思啊?」
「我也問了這個問題。她說,那天一整天都是陰天,雖然沒下雨,但天氣預報是說『時而有雨』;所以她覺得奇怪,為什麼會在那種日子晾棉被?經她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怪。當時家事是我媽和老婆分著做,衣服是我媽洗的,所以她一向比別人更注意天氣預報;這樣的她為什麼會特地在那天晾棉被?仔細一想,我老媽也不是會忘記收被子的人。」
「這麼一說,的確很奇怪。」
「怪是怪,但事實上她就是這麼做了,也沒辦法啊!」
「你剛剛說警方來了以後做了不少調查,那警方對於令堂的死有提到任何疑點嗎?」
「沒說什麼,倒是說過我媽似乎死了有一段時間;不過,那是當然的啊!因為我把我媽和棉被一起扯下來以後,又睡了一陣子。我這麼說明以後,警方也接受了。啊!對了、對了,警察還問我媽是不是曾爬上夜燈,但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為什麼?」
「爬是爬得上去,因為那夜燈和電線杆一樣有踏腳,我換燈泡時都是踩著踏腳爬上去的。可是我媽她雖然沒有懼高症,卻也不敢爬上去;當晚夜燈的燈泡是壞了沒錯,但我媽不會特地去換的,因為根本沒那個必要,等我回來再換就行了。我這麼說明後,警方就了解了。」
「警方問這個問題,表示他們覺得令堂可能是從夜燈上掉下來的?」
「嗯,警察的工作就是從各種角度去探討嘛!講得極端一點,搞不好不是意外,是謀殺咧!總不能完全聽信我的片麵之詞啊!不過,警方在反覆研討之下,最後仍舊認定是場意外,所以他們應該不認為有疑點吧!話說回來,現在這麼一講,總覺得不太對勁。」
「你是指那天曬棉被的事嗎?」
「這點確實也不對勁,還有那張關鍵的水藍色棉被,是我媽用來鋪床的;我剛剛突然想到,那件被子晾著,豈不代表我媽醒著沒睡?」
「啊,對耶!」
「我從前總漠然地認為是我媽睡到半夜醒來時發現棉被還晾著,所以去把它收進來;但現在仔細一想,當她睡前要鋪被時,應該就會發現棉被還沒收啊!」
「對啊!這麼說來,令堂在……呃,淩晨三點前其實沒睡囉?令堂過世時是什麼服裝?」
「兩件式的休閑服。她在家裏大概都是穿這樣,也常穿著睡覺;我一直以為她當晚就是那樣就寢的。」
「鞋子呢?有沒有穿?」
「怎麼可能會穿?她掉下來之前是待在二樓啊!」洗柿如此回答後,卻突然有種喉嚨梗著魚刺般的無法釋懷之感;隻是,他一時之間並不明白為何有此感覺。「再說,假如有鞋子掉在庭院裏,警方應該會發現吧?」
「說得也對,令堂知道洗柿先生會晚歸嗎?」
「當然知道啊!我早上就說過有餐會,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兒子一出去喝酒,不到半夜是不會回來的;更何況那晚我老婆不在家,她應該料得到我會喝通宵。」
冼柿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瞧,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何要這麼做。凝視了好一陣子後,有股感覺蘇醒了——九年前觸碰某件物品的觸感。這股觸感竟會於現在鮮明地再現,固然不可思議;但與觸感的內容所帶來的衝擊相比,又顯得小巫見大巫。
剛才自己對山吹海晴說過什麼?發現母親的屍體後,連忙抓著涼鞋衝進家裏,叫了警察和救護車……自己是不是這麼說的?沒錯,的確是這麼說的。但涼鞋又是怎麼回事?哪來這種玩意兒?不是他穿的,他從沒穿著涼鞋去聚餐過;再說他記得一清二楚,當時自己在玄關順腳脫去了皮鞋。
那麼,那雙涼鞋是……母親穿的……隻有這個可能。天啊!洗柿在經過了九年的歲月後才發現自己下意識間采取的行動,不由得訝然無語。自己竟然藏匿了證物!為何當時會那麼做?他左思右想,想不出個道理來。當時見了倒在地上的母親,隻覺得大事不妙,腦袋亂成一團;警方問他可曾動過現場時,他完全沒想到這件事。
洗柿拚命地回溯記憶;那雙關鍵的涼鞋是怎麼擺在院子裏的?似乎是……並排放在庭石附近。他一心以為母親是從二樓掉下來的,因此一時間誤以為涼鞋是有人胡亂脫在院子裏忘了收拾;而接下來要叫警察和救護車來,得先把庭院整理一下才行——隻能說,是這種下意識間的心理作用,讓自己采取了那種行動。
不過涼鞋又為何並排在庭石附近?是母親穿著涼鞋到了庭院?那她又為何脫下?難道……是為了爬上夜燈?
不可能。洗柿顧不得海晴的眼光,忍不住猛抓頭發。誠如他對警方所言,母親不會那麼做的;燈泡壞了,最傷腦筋的是酒醉回家的洗柿,不是母親。為了兒子不關一樓電燈的話,還能理解;特地爬上夜燈換燈泡,卻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假如是白天便罷,誰會在半夜換燈泡?
可是……從狀況判斷,她的確爬了上去,並從夜燈上摔下來,頭部撞上庭石而死亡。既然有涼鞋,為了收棉被而從二樓墜落的假設便不再成立。不過……
不過,為什麼?為何母親會爬上夜燈?她何必這麼做?不是為了兒子,這點肯定沒錯;但當晚夜燈燈泡損壞,必然對母親造成了某種困擾,而那困擾急迫得讓母親不惜親自更換燈泡。
夜燈不亮,會造成哪些不便?從外麵看不見家門……不可能。停電另當別論,但夜燈損壞,隻需打開家中的電燈即可;事實上,二樓的燈就沒關,所以從外頭不可能看不見家門。
洗柿突然有了個奇妙的念頭:藉由二樓的燈光,從外麵看得見掛在扶手上的棉被嗎?看不見,因為逆光。若是距離極近,或許還能發現掛有東西;但要判別被單的顏色,便做不到了。
但夜燈亮著就不同了,即使從遠處也能清楚地看見棉被。所以這又代表什麼?洗柿也說不上來,隻能抱頭苦惱。為了讓外頭看清楚晾著的棉被?好吧,勉強接受。但她希望被看見的理由是什麼?再說,要給誰看?
會是某種記號嗎?洗柿靈機一動。但要說是記號,也未免太大了。假如是為了傳訊給家人以外的人,應該弄個小一點的記號啊!比方黃色手帕之類的。為何非用棉被不可?
若是手帕就看不見……這個念頭猶如最後一塊拚片,嵌進了腦海。假使沒有棉被這般大小,就看不見?接收訊息的人因為某種緣故,無法到家門前來,隻能從遠處確認記號……
冼柿的腦中浮現了農田彼端的房舍;那麼遠的話,確實不用棉被就看不見。不,慢著。冼柿歪了歪腦袋。雖然他無法確定是農田彼端的哪個房舍,但即使真是要傳訊給其中某戶人家,何必用棉被?有事傳達,可以打電話啊!莫非對方有不能使用電話的理由?
思及此,洗柿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外遇」這個字眼自然地浮現。母親傳訊的對象,莫非是有婦之夫?
水藍色棉被所代表的訊息,正是「今天家裏沒其他人」之意;如此一來,外遇對象無須使用電話,也不必擔心引起家人的懷疑,便能接收母親的訊息。待對方出現後,水藍色棉被又將為了另一種目的而收進室內。
媽她竟然……洗柿雖然這麼想,其實並不感到意外。化妝過後的母親看來隻有三十幾歲,聽說在安藝高中還被戲稱為性感熟女教師,頗受男學生的歡迎。
母親下班後,立刻送出了當晚家裏沒其他人的信號,並等待對方的到來;接著不知幾點時,她發現夜燈的燈泡壞了。倘若對方在天色未暗時已發現棉被,自是再好不過;但母親見對方遲遲不出現,開始擔心他沒看見記號,於是決心親自更換燈泡。由此,洗柿可感覺出母親對那男人的感情之深。一想像母親為了與情郎相見而奮勇爬上夜燈的身影,他甚至感到有些同情。
她大概沒把握能一次換好,頭一次爬上去隻是為了拆下舊燈泡,所以手上沒拿新燈泡。正當母親進行著生疏的作業時,不小心滑了腳,掉到庭石之上。
她應該沒立即死亡,而是在洗柿回家前後斷氣的。一方麵是因為喝醉,一方麵是因為夜燈沒亮,光注意棉被的冼柿完全沒發現身後躺著母親的屍體。總之,在他一蹦一跳地拉扯棉被時,母親的屍身早已在庭院的一角變得冰冰冷冷了。
「會是誰……?」他忍不住喃喃自語,待發現海晴一臉疑惑,又慌忙含糊以對:「沒什麼、沒什麼。」
外遇的對象會是誰?當然,他無從得知。住在農田對麵那邊的人他半個也不認得,事到如今,也無意著手調查;不過,他仍感到好奇。洗柿有種感覺,說不定喪禮時,那人曾偷偷地來送母親最後一程。
他回想喪禮時的情景,列席者們的每一張臉孔……親朋好友、學校同事及學生們。然而,無論他如何搜索記憶影像,都找不到半張陌生男人的臉孔。仔細一想,這也當然;畢竟都是九年前的事了。
「山吹啊,」宛若鼓舞為無益之事煩心的自己一般,洗柿刻意使用開朗的語調。「今晚要不要再去喝一杯啊?」
「今天也要喝?連莊啊?」
「你會累嗎?」
「不,我完全沒問題,但洗柿先生呢?不能喝酒又要連著聚餐!」
「不不不,我總覺得今晚喝杯啤酒或許不成問題。」他向前來上班的白鹿毛鈴點頭示意。「那稍後再聊囉!」
*
「現在情況到底怎麼樣?都五月了!」白鹿毛源衛門心浮氣躁地來回於書齋踱步,又猛然停住腳步,轉向黑鶴,瞪大眼睛、口沫橫飛地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等這麼久了都沒消沒息的,根本沒聽見半個成果!到底是怎麼回事?黑鶴,現在情況如何?你確實把山吹安置到小鈴身邊去了嗎?沒出錯吧?」
「總裁,請冷靜下來。」
「冷靜得下來嗎!要是小鈴就這麼定居在那個流刑之島,該怎麼辦?」
「隻要能厘清小姐的目的,應該無須擔這個心。」
「對,問題就在那個目的。小鈴在那種偏僻的地方到底想做什麼?」
「屬下認為不久之後就能水落石出。」
「為什麼不能馬上讓它水落石出?」
「因為還有時機等各種重要因素。」
「我再問一次,你有把山吹安排到小鈴身邊吧?」
「有的。」
「那為什麼沒成果?應該要像他和我見麵時那樣,一下子就解決啊!」
「或許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機會麵對麵好好談話吧!」
「那就替他們安排機會啊!」
「屬下以為最好別這麼做。」
「為什麼!」源衛門雖知交給黑鶴去辦準沒錯,卻又無法消除自己的焦躁感。「為什麼沒聯絡?那個人有沒有在做事啊?欸,黑鶴,這麼一提,我還沒問你聯絡人是誰。你選的人值得信任吧?」
「還需要一段時間……」黑鶴難得支吾其詞,而源衛門的問題也因此被巧妙地含糊帶過。「才能有完整的報告。」
雖然程度好似隨著少女呼息擺動的柳枝般微渺,但這是向來如機械般冷靜的秘書有生以來初次顯露的心虛之態;隻不過,因過於擔心孫女前途而處於亢奮狀態的源衛門卻未曾發現。
「——隻不過……」
「隻不過?不過什麼?」
「似乎與大學有關。」
「大學?高知大學啊?」
「是的。就業後,鈴小姐仍時常利用假日前往位於朝倉的校區。從安藝到朝倉得轉搭公車和電車,約需兩個多小時。」
「她還沒買車啊?真是的,跟我說一聲,看要幾台,我都會買給她啊!竟然連台車都沒有,就在那兒過了四年?」
「總裁,仔細一想,這或許是個好征兆。」
「唔?」
「小姐沒買車,說不定正代表她無意久住於高知。若是打算在大眾運輸不發達之處長期生活,自用車自然是必備用品。」
「唔,嗯,對啊!是可以這麼想,原來如此。好,萬一她以後拜托我買車,我也不買給她。那小鈴到大學去做什麼?」
「小姐似乎四處向學生們打聽消息。」
「打聽什麼消息?」
「這點還不清楚。不過,從小姐前往大學的頻率看來,應該與她留在高知的理由有關才是。」
「嗯……四處打聽,表示她在調查事情啊?」
「或許是。」
「她到底在查什麼?」
「關於這一點,就期待山吹的成果吧!」
「嗯。」雖然有些不情不願,源衛門還是點了頭。「就這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