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4章 Fragment 4(2 / 3)

「結果?」

「我不敢跳,腳都軟了。我維持那個姿勢好一陣子,就是無法跳下去;所以我放棄了,改到四樓去。我想高度低一點,我應該就敢跳了。」

「原來如此。」

「可是四樓還是很高,我腳軟,不敢跳。我自己也覺得窩囊,又放棄四樓,改到三樓去,但還是不敢跳。最後走到了二樓的教師辦公室前。」

「二樓啊……」剛才悲痛的表情煙消雲散,青磁尷尬地抓了抓鼻頭。「呃,儂的感覺咱不是不懂啦,可是從二樓跳好像有點……」

「咱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忒好笑,但當時卻是認真的。咱心想『好,從這裏咱就敢跳了。這次一定要成功!』便打開窗戶,一腳踩上去;這時候,有人從身後抓住咱的肩膀,就是龍膽。」

「龍膽?等一下,那小子那麼晚了還在校舍裏幹嘛?」

「咱也嚇了一跳,問他:『龍膽,這種時間汝個在這兒幹嘛?』結果他說:『白癡!咱在下頭看見儂跨出窗戶!』」

「所以他才跑上來?」

「他大概是補完習回家,經過學校前唄!手上還拿著講義,上頭是一堆還沒解的數學題目。咱那時看了,還悠哉悠哉地想『真不愧是資優生,他回家以後大概要做最後衝刺,把這些習題解完唄』。看我一聲不吭,龍膽好像不耐煩了,凶巴巴地說:『快點回家!今晚看到的事咱不會說出去,不過以後別再幹這種蠢事了!』當然,當時校舍裏完全沒點燈,但外頭的光線把走廊照得挺亮的,所以龍膽的表情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臉看起來好凶……很生氣。」

「後來怎麼了?」

「因為我拖拖拉拉的,他就拉著我的手,帶我走下樓,打開玄關的玻璃門。我那時也愣頭愣腦的,還問他『門甭鎖嗎』?結果又惹他生氣,回我一句『要怎麼從外麵鎖啊』?欸,說得也是。」

「然後咧?」

「結果他就帶著咱回到咱家。龍膽到最後都在生氣,還說:『以後別幹那種傻事了!』」

「沒想到發生過這種事啊……」青磁一再地點頭感歎。「後來咧?」

「後來?就沒啦!那天晚上,龍膽生氣的表情不斷在咱眼前閃過,害咱睡不著,沒辦法,隻好起來讀書。」

「哈叫『沒辦法』啊?考試前本來就該讀書唄!」

「可是咱那天本來打算尋死啊!」

「嗯,說得也是。」

「說真的,我那時還沒完全放棄尋死的念頭。可是隔天早上考數學時,臨時抱的佛腳竟然奏了效,考出來的分數好得讓我驚訝——當然,是指以我的程度來說算好的——五題裏麵答對了兩題。其實那是我前一晚硬背的題目,並不是真的會算,但我還是高興得不得了,因為之前我的數學成績不是零分就是個位數。我產生了點自信,原來隻要用功還是可以考好的。這就叫『破除心魔』吧?我甚至開始覺得曾想尋死的自己蠢得可以。」

「原來如此。」

「鋼琴方麵也一口氣擺脫了低潮期,真的像作夢一樣。人生不順遂的時候做什麼都不如意,不過一旦好轉,就事事順心了。要是那時龍膽沒阻止我跳樓……一想到這裏,我就毛骨悚然,真的。就算隻是二樓,要是撞到要害,還是可能死掉的。」

「所以……」青磁像看完連續劇一般,歎了口氣。「全都多虧了龍膽啊!」

「是啊,可以這麼說。咱之後能考上武藏野音樂大學,也是多虧有他。」

「真感人的故事。」海晴也感歎地點了點頭,卻又突然歪起腦袋。「不過,我明白朱華小姐對龍膽老師心懷感激,但這能解釋為好感或愛情嗎?會不會是你表錯情了啊?」

「啊,原來如此,我懂你的意思。我也不是從那時就立刻對他有好感的,一開始,我甚至覺得他很煩;假如是我喜歡的類型也就罷了,不過是同班同學,憑什麼對我凶巴巴的?當然,另一方麵,我也很感謝他。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的感情還挺複雜的。」

「不,我非常了解。那你是什麼時候發覺自己愛上龍膽老師的?」

「應該是……去年吧!」

「咦?」故事突然從九年前跳到去年,讓青磁瞪大了眼睛。「這麼近的事情啊?」

「去年冬天,十二月十日的事。」

「儂記得忒清楚耶!」

「因為那天是咱生日啊!高中畢業後,我們三個人的出路都不一樣;龍膽是高知大學,我是東京的音大。」

「那青磁先生呢?是讀哪裏?」

「咱家是開服飾店的,咱的腦筋又沒好到繼續升學,所以高中畢業以後就留在家裏幫忙工作。話是這麼說,咱老爸和老媽都比咱健朗,繼承家業是忒久以後的事。」

「青磁家離我家很近,所以我放假回鄉時常到他家去玩——」

「從前的朋友們常聚到咱家來。到外縣市讀書的人回鄉時假如想見見同學,就會跑來咱家。」

「就像是同學們的集會場?」

「嗯,可以這麼說啦!」

「所以我和龍膽見麵時,青磁通常也在一塊兒。去年咱生日,本來也是打算三個人一起慶祝的,對唄?」

「啊,咱想起來了。咱們約好三個人一起去喝酒,慶祝小房的生日;可是當天咱正好感冒,離不開枕頭,所以取消了。」

「沒錯、沒錯,前一天汝個才打電話來的。不過之後龍膽聯絡咱,說他隔天有事要來高知,問咱要不要出來,他要請客慶祝咱生日。」

「那小子主動聯絡儂?」青磁的表情變得開朗了些。「搞啥啊,這麼看來,那小子對小房也有意思嘛!」

「但是那頓飯最後沒吃成。」

「沒吃成?為啥?」

「咱們是各自開車去高知的,約好在華盛頓飯店的大廳見麵。」

「一口氣就約在飯店?儂們那麼興致勃勃啊?」

「豬頭,隻是約在那裏見麵而已!那時咱先到,等了一陣子後,龍膽才來;但他不是一個人來,是和一個年輕男人一塊兒。」

「年輕男人?誰啊?」

「咱沒見過的人,年紀看起來和龍膽差不多,或許更年輕。咱問龍膽怎麼回事,他回答我『對不起、我突然有急事,下次再一起吃飯行嗎』,咱說沒關係,龍膽就替咱介紹那個男人,說是高知警署的刑警——」

「刑警?」這個出人意表的詞彙一出現,青磁便露出無助的表情;大概是因為他完全無法預測接下來的發展吧!「為什麼龍膽會和刑警……」

「咱也嚇了一跳。一聽之下,原來那個刑警姓弁柄,是龍膽大學時的學弟,難怪看起來忒年輕。那人說起土佐腔像含了顆鹵蛋似的,又愛裝熟;要是沒說,咱還以為他是學生呢!龍膽一臉困擾地說他不便說明詳情,我想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二話不說,答應先回去。但意外的是,反而是那個姓弁柄的刑警叫住我。」

「為啥?」

「他說:『朱華小姐,你也認識紫苑小姐嗎?』」

「紫苑?」青磁訝異地喃喃說道。他的臉色大變,顯然聽過這個名字;但房子及海晴都沒發現他的動搖。「紫苑……是誰啊?」

「紫苑瑞枝。刑警問我是不是聽過這個名字,可是我完全沒印象;龍膽則是慌慌張張地說『弁柄,和她沒關係』。但刑警也不讓步,說:『龍膽學長,你不是說過第一次和她見麵時,朱華小姐也在場嗎?』」她原本麵向海晴的臉龐突然轉向青磁:「青磁,汝個也見過那個紫苑瑞枝唄?」

「咱?」他的喉結上下移動,遲疑著該不該說真話,但最後仍決定裝作不知情。「啥時候?」

「咱和龍膽大四的時候,應該是四年前唄!咱們三個人不是一道去逛安藝高中的園遊會嗎?」

「起先是九年前,接著跳到去年,現在又變成四年前啦?」青磁顯然不擅長扯開話題,竟沒頭沒腦地確認起這些事。「跳來跳去的,咱都亂啦!」

「汝個不記得?話說回來,汝個應該不知道她的名字;咱也是聽刑警提起,才知道她叫紫苑的。四年前的秋天,咱不是回鄉找工作嗎?那時候咱們說要去見識見識學弟妹們的活躍,順便散散心,所以咱們三個人——不,好像還有一個人?總之一起去參觀安藝高中的園遊會;那時高一有個班級做場地高爾夫,看起來忒有趣,咱們就說要玩玩看——」

海晴老覺得似乎在哪兒聽過紫苑瑞枝這個名字,現在總算想起來了,是水縹季裏子的朋友牡丹增子提到的。剛上高知大學的那一年——她和季裏子及增子是同學,所以應該是去年——過世的那個女孩。

「可是人山人海,排隊付了錢卻進不去;後來咱們覺得就算再排一、兩個小時也輪不到,就死了心,打算回去——」

「難道……」大概是判斷完全想不出來反倒顯得不自然吧,青磁插口:「是那時候特地跑來把錢還給咱們的導覽女孩?」

「對啊,就是那個長得忒可愛的女孩,綁辮子的。其實區區五十圓,根本甭放在心上,她卻特地來還錢,還送參加獎的糖果給咱們,說是賠罪。那女孩就是紫苑瑞枝。」

「那個女孩怎麼了?」

「聽說她過世了。」

「啥!」青磁驚訝得噴出口中的水酒。他似乎是初次聽見這個消息。「過世……她死了?」

「根據那個刑警所言,是在那一年五月的連假期間被發現死在公寓的房間裏。才剛上高知大學耶!」

「怎……怎麼死的?」

「這咱就不知道了。聽說起先警方判定是自殺,但後來認為有他殺嫌疑,所以當天要到位於朝倉的公寓現場重新搜證,要龍膽也到場協助——簡單地說,這就是龍膽臨時取消生日飯局的理由。」

「這咱是懂了……但為何龍膽得參與現場搜證啊?」

「咱也覺得奇怪,所以開口問了。龍膽起先難以啟齒,但最後還是坦白說出他去過紫苑瑞枝的住處……」

「他跟她那麼熟啊……?」

「不光是這樣。雖然他和刑警都沒明講,但從話中來判斷,龍膽好像是第一發現者。」

「發現者……屍體的?」

房子沉重地點了點頭。「刑警看我對紫苑瑞枝的事一無所知,就開著便衣警車載龍膽走了。我一個人被留在飯店大廳,因為太過震驚而一片茫然;不是因為龍膽可能和殺人案有關,而是因為他竟然有個感情那麼深厚的女人。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年紀也不小了,有一、兩個親密的女友也很正常,但我卻大受打擊,覺得無法忍受,眼前一片黑暗。我到那時才發覺原來自己喜歡龍膽!」

「從一開始的契機後,花了九年……不,八年才終於自覺啊?」

「咱自己也覺得要是能更早發現就好了。一定是咱下意識地認定他不是喜歡的類型,才無法誠實麵對自己。唉!咱真格的是個豬頭。」

「不過……我這說法可能有點怪,但那個紫苑小姐已經過世了吧?這表示現在情敵已經不在了——」

「你太天真了,山吹先生。假如情敵是活人,我是不會輸的;但我贏不過死人。」

「這麼說來,龍膽老師還喜歡那個紫苑小姐……?」

「我就是想知道這一點,今晚才邀山吹先生來的啊!就像青磁所說的,安專是女人的園地,就算他和特定學生走得近也不足為奇;要是這樣,不就代表他現在對紫苑瑞枝已經多少忘懷了?死人是沒辦法,但對手是活人的話,我有自信絕不會輸,所以才想請教山吹先生這方麵的消息——」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抱歉,沒幫上忙。」

沒關係——原想如此回答的房子又閉上了口,因為先前已鎮靜下來的那股奇妙浮遊感再度侵襲而來。她的說明已經結束了,卻有股奇妙的衝動湧上喉頭,彷佛正題剛要開始一般。在她認知到自己想說什麼之前,舌頭已然開始迥轉。「……我想起了一件怪事。」

「什麼事?」

「九年前,我想從校舍跳樓時——」

「又回到九年前啦?」青磁笑了出來。「儂未免太忙了唄?」

「龍膽抓住我的肩膀拉我回來時,他還穿著室外鞋。」

「那又怎麼樣?」

「汝個不覺得奇怪嗎?」

「哪裏怪?龍膽是看到小房跨出窗戶,才慌忙跑上來的唄?那種情況下,有哪個豬頭會悠悠哉哉地換上室內鞋啊?」

「對啊!」房子點頭,感到混亂不已。為何自己會覺得這事奇怪,甚至不經思索地提出來?

「……是沒什麼好奇怪的。」

然而下一瞬間,房子便明白了自己為何提起鞋子之事。龍膽是從哪裏上樓的?不可能是正麵玄關,因為龍膽帶著房子離開時曾開鎖;換句話說,那道玻璃門原先是鎖上的。

這麼一來,龍膽便是繞到校舍的東邊或西邊、穿過中庭,從學生鞋櫃那兒上樓的;除此之外,已無其他路徑可進入校舍。但龍膽不可能走這條路,因為鞋櫃入口的鐵卷門在夜間是拉下的。

那一夜,鐵卷門也是拉下的,這是房子親眼所見;走出正麵玄關時,她曾回頭眺望挾著T字形走廊與通道的建築物,清楚地看見彼端的鐵卷門是拉下的。那過去不知潛藏於意識何處的漆黑記憶影像,如今鮮明地浮現於房子的腦海之中。

她知道自己的嘴唇在顫抖。龍膽是從哪裏進入夜晚的校舍?不是正麵玄關後側,而是東門嗎?她沒確認過東門有無關閉,或許門仍開著。

但可能嗎?房子懷疑。從外頭看見房子準備跳樓,這還可以理解;但問題是,之後龍膽是如何進入成了密室狀態的夜間校舍?他想救人卻不得其門而入,幸好當時東門正好沒關?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比起這種觀點,另一個假設要來得合理多了!就是龍膽本來就躲在校舍裏。

就像當晚的房子一樣,龍膽也藏身於校舍某處;為防教師檢查鞋櫃,他特地換上室外鞋,一聲不吭地躲在廁所或其他房間中,靜待校舍人去樓空。不過……

不過,龍膽為何這麼做?房子是為了自殺而刻意躲藏,龍膽的目的又是什麼?思及此,房子突然想起了件乍看之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隔天的數學考試,自己為何能答對兩題,得到四十分的高分?這對房子而言是夢一般的分數,經過九年仍教她難以忘懷。是因為她猜中了題……但她是如何猜到那些題目的?

鮮明的記憶影像再度浮現。當時龍膽手上的講義似乎印著練習題的數學題目;房子自然沒心情去細看全部內容,但其中兩題在一瞬間烙印於她的視網膜,並殘留於下意識的一角。雖然她並未刻意記住題目,當晚用功時卻老惦記著那兩題,才將答案硬背起來——

莫非龍膽手上的不是練習題,而是隔天的考題?龍膽不知用什麼方法拿到了教師辦公室的備份鑰匙,在考試前一天潛入辦公室,並將試卷拷貝帶走;接著他隻需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離校回家即可。

然而,離開辦公室的龍膽卻發覺留在校內的不隻自己一個;當時從三樓下來的房子正打開二樓走廊的窗戶,企圖跳樓,因此他連忙抓住她的肩膀加以阻止。

房子一直以為龍膽是基於強烈的道德感才反射性地阻止自己,但如今一想,卻覺得他是另有打算。假設房子真從二樓跳下,若是沒人看見便罷,但外頭燈火通明又有路人通行,說不定還有人正巧從窗戶眺望校舍方向,要是目擊有道人影從二樓墜落,肯定會立刻報警;倘若被人瞧見自己在這種時刻不知死活地逃離校舍,可就糟了。不光是夜間藏匿於校舍之事,連竊取考題之事也會曝光。

房子過去一直沒來由地認定龍膽是氣她不愛惜生命,當時才會如此憤慨;但或許實際上的理由並非如此崇高,他隻是對於在關鍵時刻來破壞自己好事的笨女人感到憤怒而已。這麼一想,似乎便能解釋他當時何以那般憤怒了。

「怎麼啦?小房。」青磁打量著突而怫然不語的房子。「喝醉了啊?」

「白癡,這麼一點酒哪會醉?欸,咱們換個地方好不好?咱又想唱歌了。」

「咱是無所謂啦!」

「假如不會打擾你們的話,」青磁帶著征詢之意轉向海晴,海晴也點了點頭。「我也一起去吧!」

「好!那就走唄!」

三人這回到了房子常去的卡拉OK。房子雖說想唱歌,其實自己幾乎不唱,而是將麥克風推給青磁及海晴。兩人合唱「戀愛假期」時,她在一旁鼓掌喝采,滿腦子卻盡是龍膽的事。

龍膽每到考前就會那麼做嗎……?應該不是吧!反覆思索之後,房子否定了。下手的次數越多,被發現的危險性越大;很難想像他每到考試就會冒著這種風險去偷試卷。他應該是一時鬼迷心竅吧!一定是的,龍膽無須那麼做,也能考高分;他會作弊,想必是有某種理由,比方那陣子正巧身體不適之類的。沒錯,肯定有理由,她希望有。

畢竟,無論動機為何,他救了房子是不爭的事實。假如當時房子死了,便再也無法歌頌學生生活,再也無法彈她最愛的鋼琴。龍膽是房子的恩人,這點並未有任何改變;雖然沒有任何改變……

「人真格的容易變心耶!」從卡拉○K前往青磁家的路上,房子如此喃喃地自言自語。「好空虛。」

「怎麼啦?小房。」

「總覺得說出來以後,咱的感情也冷卻下來了。」

「感情?對龍膽的?」

房子點頭,三人抵達了青磁家。青磁的房間是個約有十二張榻榻米大的組合式預製房,與主屋分離,另成一棟;裏頭有套精美的接待桌椅組,頭上則是張高架床。

「原來如此,這個房間的確很適合當作朋友的集會場!真棒。」

「很棒吧?」房子宛若誇耀自己的房間似地得意洋洋。「不必顧慮家人,可以盡情嬉鬧。青磁的家人在他國中時替他蓋了這個房間,好令人羨慕!」

「哈哈哈,咱可是大少爺咧!山吹先生,喝白蘭地成嗎?」

海晴正想回答他什麼都喝時,突然有人敲門;一個休閑服打扮、身材圓滾滾的銀發老婦人端著餐盤走進房裏來。「回來了也不早說!」

「哇,媽,這啥東西啊?」放到桌上的餐盤裏擺滿了炸肉及沙拉等大量菜肴,一看便知絕不是區區三人能夠吃得完的。「咱不是老說宵夜隻要一點點就好了嗎?」

「說啥傻話,有句俗語不是這麼說?『天慘地慘,沒有眼前的食物不好來得慘!』」

「可是咱們吃了不少東西才回來的耶!」

「吃不完剩下沒關係。」

「好、好!咱又要發胖啦!」

「龍膽沒和你們在一起啊?」

「他先回去了。」從房子的口吻判斷,她和青磁的母親似乎還挺熟絡的;看來趁兒子的朋友們來家裏時大展手藝,似乎是這位母親的興趣。「他最近作息忒規律。」

「很好啊!當了大學老師,作息不規律怎麼成呢?」

對了、對了,這位山吹先生也在大學工作——房子總算替海晴引見。青磁的母親見了海晴的身材,判斷他的胃袋應該相當巨大,便浮現了禮貌性微笑,說道:「拉麵之類的咱隨時能煮,要是想吃請說一聲。請慢慢坐唄!」也不等對方回話,一口氣說完便離開了房間。

「這老太婆忒難搞。山吹先生,不必勉強吃。她因為自己肥,就把養肥別人當成生存意義。」

「那我就在不勉強的範圍內享用了。」

三人默默地喝了片刻的白蘭地——正確說來,隻有海晴一人時而從盤裏拿起炸肉放入口中。

「欸,小房。」此時,青磁泛紅的臉似因苦惱而變得蒼白。「都這種時候了,咱就老實說

唄!」

「汝個沒頭沒腦地說啥啊?」

「其實……咱早就知道紫苑瑞枝這個名字了。」

「咦?」

「應該說,就是咱告訴龍膽她叫啥名字的。」

「怎麼回事?」

「四年前,咱們不是三個人一起去逛安藝高中的園遊會嗎?不,慢著,是四個人?咱想起來了,朱鷺也在,他正好回安藝。」

「啊!對耶!真格的、真格的,這麼一提,小晃那時候也有去。」

「總之,園遊會那天的晚上,龍膽打電話到咱家來,要咱替他查那個導覽女孩的名字。」

「咦?」房子高聲叫道,探出了身子;接著又像是憶起了海晴的存在似地,瞥了他一眼後才放低音量。「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大概是對她一見鍾情唄!那小子的聲音聽起來忒亢奮。當時龍膽還在朝倉租房子,對唄?他升大四,課業正忙,沒辦法常回安藝,所以要咱一定得幫他查那女孩的事。聽他那聲調,假如人在咱眼前,隻怕要跪下來求咱了咧!」

「原來有過這種事啊……」房子的語氣與其說是驚訝,倒像是看熱鬧。「然後呢?然後呢?」

「聽他快哭出來了,沒辦法,隻好透過社團的學弟妹們查啦!結果查出她的名字叫紫苑瑞枝,當時是高一,還當班長。龍膽想知道她的住址、電話,不過她好像是室戶羽根那邊的人,所以住校;咱覺得查到人家家裏末免太沒禮貌,也嫌麻煩;就隻跟龍膽說她住在女生宿舍,剩下的交給他自己想辦法。」

「然後呢?」

「還然後?然後就沒啦!龍膽之後啥也沒跟咱說,要不是小房提起,咱早忘了紫苑瑞枝這名字啦!不,慢著。」青磁雖對海晴旺盛的食欲感到不可置信,卻也受他影響,拿了塊炸肉放進口中。「這麼一提,他談過一次她的事,呃……是前年,不,是去年三月時。那時咱看龍膽難得心情忒好,問他怎麼回事,他說『她終於要上大學了』。咱問『她』是誰?他說就是從前拜托咱幫忙查的那個紫苑瑞枝。」

「當時她應該高三,快畢業了唄?這麼說來,龍膽已經和她交往了快兩年?」

「不,好像沒有。咱問他:『她上大學,儂幹嘛那麼高興?』他說:『因為這下我總算能和她正式交往了!』一問之下,原來聽完咱的報告以後,龍膽立刻聯絡她並自我介紹,表示希望能和她長久交往;不過她卻說自己還是高中生,希望專心於學業之上,無法和他交往。當然,龍膽無法接受這個答覆,咱想他八成還追問人家是不是有男朋友;但她還是堅持上大學前不和任何人交往。」

「原來如此,兩年那麼長,他一定忒高興唄!她考上高知大學,咱看最高興的不是她本人或她的家人,而是龍膽。」

「也沒那麼樂觀啦!龍膽那年修完碩士,已經講好要去剛開校的安專當講師。換句話說——」

「啊,對喔!本來龍膽人在朝倉,她人在安藝;現在反過來,龍膽回安藝來,她卻要到朝倉去了。」

「龍膽其實想留在高知大學當助教;當然,是為了待在她身旁。不過當時沒空缺,安藝到朝倉開車不過一個半小時,也還算不上是遠距離戀愛,所以他才死心到安專教書。」

「原來是這樣啊……」受了兩個男人的食欲刺激,房子也開始動起筷子來。「那她死在去年春天的事,汝個也知道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