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中)(1 / 3)

(5)

皓廷人高馬大,走路的速度奇快,一下子就消失在盡頭,我們在人群當中,隻看見他伸出手對我們揮著說再見。

「子學,隻剩下我們相依為命了。」阿居苦笑著。

「是啊,隻剩下我們了。」

「時間還早,我們去打球吧。我們真的要練習一下,總不能每次打三對三,我們就隻靠皓廷在贏球吧。」

我對著阿居點點頭,然後抬頭看了一下電子時刻表。一班往高雄的火車再三分鍾之後就要離開月台了。

雖然我的心情是輕鬆的,表情也是帶著微笑的。但自出生到現在十八年來,第一次在外地過年,總會有那麼一點害怕,又有那麼一點興奮與期待。

我想,人都是這樣的吧。

決定了某一件事情之後,就得去割舍那必須麵對的失去。

我決定了留在台北過年,就必須去割舍那一份對高雄的依戀、對家人的想念。台北不是不好,隻是它終究不是我的家。

騎車的時候,我開始在想著,如果古坑真的如皓廷所說的一樣,不管你是哪裏人,一旦到了古坑,就會有一種回家的感覺,那依我現在對高雄的想念,是不是也可以在古坑得到思鄉之苦的解脫呢?

轉了一個彎,我們的學校到了。我跟在阿居後麵,校警很客氣地對我們點點頭,我跟阿居異口同聲地說了聲「謝謝你,辛苦了」,而他也回了一句「不客氣,新年快樂」。

學校裏還有一些僑生們,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喝茶。趁阿居到樓上拿球的時候,我問了問他們是哪裏來的僑生,在台灣還習慣嗎?

他們都是從韓國來的,相較於韓國的寒冷,台灣的冬天對他們來說像是開了冷氣的房間。他們笑我穿得很多,我隻能苦笑以對。

「你們想念韓國嗎?」我問了一個不知道適不適當的問題,期待著他們給我一個驚訝的答案。

「Yes,Wedo.」他們連想都沒想,三個人同時對我說。

這是一個讓我驚訝的答案嗎?我想不是。

但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問題所得到的答案,不管是Yes還是No,我想都會讓人感到驚訝吧。

突然心裏頭一陣酸,我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

爸媽人在高雄,他們好嗎?

外公外婆也在高雄,他們好嗎?

舅媽姑姑阿姨嬸嬸也都在高雄,她們好嗎?

阿居把球拿下來了,大聲喊著我的名字。

我看著他的背影往球場的方向跑去,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我無法體會阿居的心情,甚至連揣摩都沾不上一點邊。我在想,沒有了爸媽之後的他,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阿居不是沒有親戚,隻是那些親戚沒有一個肯對阿居付出一點關心,他們在乎的隻有錢,隻有利。

我在感歎著,也隻能感歎吧。

阿居的堅強與孤單,相較於皓廷和我的家庭幸福,真是天壤之別。

幾天之後,我們收到了皓廷從雲林寄來的東西。是用箱子裝的,裏麵有很多柳丁跟橘子,還有用保溫壺裝盛著的,切好的年糕。

箱底有一封信,隻有寥寥幾句話,卻熨上了我跟阿居滿心的溫暖。

子學,阿居:

好玩嗎?這幾天的台北。

我這幾天跑了好多地方拜年,吃了好多東西,昨天秤了體重,胖了三公斤,這數字有點嚇人。

我怕你們在台北沒東西吃餓死,趕緊寄點東西給你們。

別怕,那是我們家自己種的,味道很甜喔。

皓廷

是啊,是啊,味道真的很甜,我們在宿舍裏,兩個晚上就把那些東西都嗑光了。

這就是人生嗎?

幾顆橘子柳丁、幾塊年糕下肚,換來心中暢快的滿足,這就是人生嗎?

阿居說,這是幸福,一種短暫卻完美的幸福,他要我別把人生想得太美好。

或許吧,或許吧。

人生太美好,也是會讓人感到害怕的。

(6)

※人生與幸福的定義,不可能是狹窄,也不可能是複雜的。□□

※當下感覺到的生命意義,隻有你才能體會它對生命的重要性。

像是忘了關掉的水龍頭一樣,時間不斷不斷地流逝著;隻是時間不像水庫那樣有刻度、有管理人員在看顧,它再怎麼流逝、再怎麼被浪費,我想除了自知時間有限或生命即將終結的人之外,是不會有任何人有感覺的。

我們升上大二之後,我就沒有和皓廷他們住在同一間宿舍裏了。原因不是別的,就是因為宿舍抽簽。認識我久一點的人就會知道,我的簽運是世界級的糟糕。

每一次抽簽,我一定是簽王。

大一的時候,同寢室四個人,晚上經常提議買消夜,輪流兩字對我們來說像甲骨文一樣難懂,所以我們每次都抽簽決定,簽王去買。

除了皓廷跟亞勳各買過一次之外,我從來沒有離開過簽王的位置。

「幹!又是我!」

相信我,如果你不斷當簽王,你也會罵出髒話來。反正,我的簽運從來沒有好過,再贅述隻是傷心而已。

亞勳跟我一樣沒有抽到宿舍,我們便一起搬到學校附近的一棟學宿裏麵去。那是一棟專門租給學生住的公寓,在一條辟徑頗深的巷子裏。公寓的一樓是兩間店麵,一間是7-11,一間是全家;對麵的一樓是一家洗衣店,聽說也是房東開的,而房東就住在洗衣店樓上。

我想他光是賺學生的錢就賺飽了。

房東把每個樓層都分隔為七間套房,最大的那一間有十一坪大,最小的是五坪。每個樓層都有兩台飲水機,每間房間附有一支室內電話。

我跟亞勳剛搬進去的時候,生活得挺不習慣。大概是因為男生宿舍住久了,一旦在宿舍走廊上遇到同樓層的女孩子,在擦身而過的同時,臉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該怎麼擺。

更糟糕的是,我跟亞勳住在最頂樓的五樓,七間房間裏,有五間是女孩子住的。她們不是夜貓族,就是熱門音樂的愛好者。一個多月的觀察下來,住在五A、五C、五D這三間房的女孩子都已經有男朋友了,而那個住在五B的女孩,有很嚴重的失眠症。

亞勳住在五E,我住在五F,雖然編號是隔壁,但其實我們中間隔了一間五G。

我不知道為什麼E不會在F旁邊,每次回到宿舍看見門牌,念起來總會覺得怪怪的。

直到那一年的聖誕節,我跟亞勳住在那兒已經有近四個月的時間,我們從來沒有看過那個住在五G的女孩子。

「好一棟神奇的學生公寓。」阿居跟皓廷來找我們的時候,都會這麼說。

記得那一年是二○○○年,九月,我們升大二。皓廷為了生活找了家教的工作,雖然我的家境讓我不需要去煩惱錢的問題,但我還是陪著他一起去家教中心,我想感受一下拿到第一份薪水到底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