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1 / 3)

(9)

「不要說!」她阻止了我,「我一定會想出來的。」

「妳不用這麼認真,這隻是個怪題目,用來笑一笑的,而且它完全沒有思考路線,妳是不可能想得出來的。」

「不管,你別說就對了!我想不出來自然會問。」

「OK,OK,妳高興就好。」

我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十一點半了,我跳下貨櫃鋼架,回頭想扶她下來,沒想到她像練過輕功一樣,先是蹬到擺在一旁的停貨棧板,然後再一躍而下。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拍了拍手上的灰,我看著她的眼睛,有一股說不出的心疼的感覺。

我知道是什麼感覺,但我沒辦法解釋。我可以知道的是,她絕對不是一開始就會這麼跳上跳下的,也一定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一旁有停貨棧板的。這三年來她一定花了很多時間在這裏做同一種動作。

就是等待。

我幾乎可以在那一刻定義出所謂愛情裏無怨的付出,但我無法接受付出之後的結果竟然是回到同一個地方等待自己的心回來,然後把自己的悲傷送走。

我好想問她,付出的時候是無怨的,那麼現在呢?當她告訴我「我在這裏等待我的心從馬祖回來,同時要把我的悲傷,送回馬祖去」時,我真的好想問她,現在的等待與送別,也都是無怨的嗎?

「妳真的很……」

「什麼?」

我們走在往基隆車站的路上,一陣陣寒颼的海風吹來,我覺得好冷。

我想跟她說,「這段等待的時間裏,妳真的很寂寞」,但話到嘴邊,我還是放棄了。

「沒,沒什麼。」

「你要走去哪裏?」

「火車站啊,妳不用回台北嗎?」

「已經沒有車子了。」

「什麼?」我大喊了一聲。

「是啊,已經沒有車子了。」

「妳……妳早就知道了嗎?」

「是啊。」

聽完她的「是啊」,我心想完蛋了。

「為什麼妳不告訴我啊?」

「你很怕啊?」

「不是怕,隻是不知道我們留在基隆幹嘛。」

「我們沒有要留在基隆啊,我們搭出租車回去,而且一定要回台北去。」

「出租車?」我麵有難色,心有苦澀地說:「出租車很貴耶。」

「我們平分,到台北車站隻要八百塊。」

「妳怎麼知道八百塊?」

「因為我是徐藝君,徐藝君不隻是漂亮可愛而已,還有一張會討價還價的嘴巴。」

我不懂她在說什麼,隻是她很輕鬆地踩著步伐往前進,我竟然也沒有懷疑地跟著她。

到了較接近車站的碼頭邊,她好象很熟悉似的走進郵局裏,用提款機領了一些錢,然後又拿起手機不知道打給誰。

「等三分鍾,出租車快來了。」她掛電話的時候這麼跟我說。

「妳真是不可思議。」我有些吃驚地說著。

「怎麼說?」

「該不會這三年來,妳連出租車司機都認識了吧?」

「那當然,因為我是徐藝君,徐藝君不隻是漂亮可愛而已。」

果然不到三分鍾,一輛出租車停在我們麵前,她很快地上了車,我跟著坐上後座。

時間正好十二點整,中廣電台永遠不會更改的報時音樂在我耳邊響起。

「你想真正了解什麼是ZHR嗎?」她轉頭問我,這時司機正在等待她說出目的地。

「呃……妳該不會……要去看流星吧?」又是一陣驚訝,我不可思議地說著。

「嘿嘿,你真聰明!」她瞇著眼高興地笑了起來。「阿茂伯,麻煩你,我們要到陽明山。」

她拿了一千五百元給司機,也就是這個阿茂伯,我順著她的稱呼往出租車行駛執照看去,司機的名字叫陳百茂,看來已經有五六十歲了。

「小君啊,好一陣子沒看到妳了耶,這個男生是誰?妳換男朋友啦?」阿茂伯很熟稔地跟她打招呼。

「不是啦,他不是我男朋友啦。」

「耶?啊妳男朋友咧?」

「喔,我們沒有在一起了啦。」

「啊,為什麼?不是好好的嗎?怎麼……」

後來他們聊了什麼,這麼久的時間之後,我也沒有印象了。

但我記得那天我心裏滿滿的都是不可思議,對於徐藝君這個女孩子,我有了另一個層麵的看法,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很仔細地把我之前遇見的她和現在的她做了比較,我有了這樣的感覺。

(10)

「之前的徐藝君像一道題目,現在的徐藝君則是一個答案。」

不管是在神奇宿舍遇見的徐藝君,還是在洗衣坊遇見的徐藝君,甚至是學校餐廳裏的徐藝君,都是一個讓人摸不清的女孩。

但公布了答案的徐藝君,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複雜或是捉摸不清。

「她隻是寂寞、脆弱與感性。」我這麼給自己答案。

半夜的高速公路似乎特別好開,我們很快到了台北,然後又往陽明山的方向。

路上我沒搭上幾句話,大部分都是她和阿茂伯的對話。

車子一路曲折拐彎地上了陽明山,還遇上了塞車,她說這一定是要看流星的車群,我又是一陣訝異。

後來,我們到了一個完全沒有路燈的停車場。時間已經接近一點半,停車場停滿了車,而且到處都是人。

「這是最難得的一次。」拉著我的衣服,她一邊往停車場後方走,一邊對我說。

「什麼最難得的一次?」我不解地問著。

她沒有回答,拉著我走進一條小徑,又是一陣不可思議的感覺,我懷疑她到底來過這裏幾次。

大約走了十來分鍾,借著一點月光,我可以看見我的右邊是一片山草原,斜斜地向右後方鋪落,草原上有一些人正躺著看天空。

「待會兒大概兩點五分左右,最難得的一次獅子座流星暴就要開始了。」

她選了一個地方坐下來,我站在她的旁邊。

「這次的流星雨是一八六六年母體彗星的遺留物,而且已經環繞太陽四次了喔。」她的聲音表情是興奮的。

「妳為什麼對流星這麼了解?」

「我隻是稍微研究了一下。」她的聲音漸漸趨緩。「因為我認識他那一天,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流星雨,距離今天,正好是三年又過兩天。」

「唉……對不起,又讓妳想起他了。」

「沒關係,你別忘了,我們已經在基隆泊口把我的悲傷寄回馬祖去了喔。」

些微的月光照在她臉上,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的大眼睛卻很清澈地閃著亮光。

「對了,想到米的爸爸是誰了沒?」

「沒有,我還沒想到。」

「要說答案了嗎?」

「好吧,你說吧。」

「答案是海。」

「海?為什麼是海?」

「因為『海』上『花』,『花』生『米』啊。」

大概過了兩秒鍾,她開始笑也不像笑,氣也不像氣地皺著眉,罵了我一聲無聊。

然後,一陣驚叫聲從離我們不遠處的人群中傳來,她極為興奮地指著天空,我抬頭,卻什麼也沒看到。

當我要說可惜的時候,一顆帶著藍色尾巴的流星從天的左邊跑到天的右邊,我連尖叫都來不及,一種興奮難以言喻。

接著,我感覺我的心跳隨著流星一顆一顆地出現而失去控製,我想試圖鎮定我的情緒,卻很難掩飾住心中的興奮。

然後,一個很深很深的擁抱從我的背後環住我,然後一顆一顆很燙很燙的眼淚漸漸地把我的衣服濕透。

「對不起……但是我需要哭……」她很用力地哭著,很用力地說著。

我想試圖鎮定我的情緒,一種莫名的感覺與心疼……難以言喻。

※對不起,但是我需要哭。

那是徐藝君第一次抱我,但卻不是最後一次。

雖然我是正人君子,但我還是必須誠實地承認,被擁抱的感覺是很好的,尤其對象是漂亮可愛的女孩。

那天回到B棟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拿出鑰匙,打開門,手機突然響起,因為聲音大,我怕吵醒了阿居跟皓廷,我趕緊接起,是徐藝君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