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表情是怎樣?」
「有信心的樣子啊。」
「你覺得她很喜歡我?」
「是啊,而且可能連她自己都還不知道。」
「皓廷,你越說越絕了。」我睨著眼看著他。
「相信我,子學,她喜歡你的程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何以見得?汝不是魚,焉知魚樂?」
「吾曾為魚矣。」他笑著說,自信滿滿的。
麵對他的自信,我心裏有點慌亂。我試著轉移話題,邀皓廷到高雄玩幾天,但他笑著搖搖頭。
他堅持要留在台北,說家裏經濟不是很好,他想多少賺點錢貼補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
我拍了拍皓廷的肩膀,向他說了再見。
他戴上安全帽向我揮揮手,然而加足了油門離去。我走進車站,排隊等著領取網絡預購的火車票,我抬頭,火車時刻表正啪啦啪啦地翻動著。
這時手機有訊息傳來,發訊人的名字是艾莉。
(12)
一路小心,別睡過頭了,等我去高雄喔,我在期待西子灣的沙灘。艾莉
二○○二年一月四日19:57:46
我笑了,心中一陣喜悅。
剛剛皓廷跟我說的那番自信的猜測,我竟然忘了……
※當感情需要一個確定時,我是確定的那一方,還是被確定的?
■31
到高雄之後,藝君變得奇怪,除了打電話的頻率增加了之外,說話也常常支支吾吾的不知道重點在哪,我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她一下子說是,一下子說不是,然後一下子很誇張地大笑,一下子又含蓄地說不好意思常打電話給我。
「天蠍座都這樣嗎?」我問她。
「怎樣?」
「唉,算了,沒事,妳還好吧。」
「對了,我都忘了跟你說,今天天氣晴到多雲,氣溫大概十三到十七度,淩晨的氣溫最低,你要多加一些衣服,晚上睡覺的時候別踢被子了。」
「妳不適合當播報員。」
「啊?為什麼?」
「不知道,總覺得聽妳報告氣象有點怪。」
「你不喜歡嗎?」
「不會啊,隻是有點怪。」
「子學,我在台北好無聊……」
「那妳為什麼不回家?」
「因為我家很遠,你什麼時候要回來?」
「開學前一個禮拜吧。」
「記得,我想吃黑輪。」
「高雄的名產不是黑輪,就算我把黑輪帶上去好了,也早就壞了吧。」
「那我去高雄吃?」
「啊?不會吧,為了黑輪跑到高雄?」
「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你看,她笑得有點誇張。
「我想也不可能。」
「你是笨蛋。」她收起笑聲,笨蛋兩字說得極為認真。
「幹嘛罵我?」
「是笨蛋就該罵,你是笨蛋,笨蛋,笨蛋。」
當我被罵的一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時,她又笑了出來,然後說了一聲「傻瓜」,就把電話掛了。
接下來的幾天,藝君還是一樣每天打電話給我,比較誇張的時候一天打了三通,最少的也有一通,雖然常打,但時間其實都很短,我一直問她為什麼不給我電話,她總是笑著不說。
一個天氣不是很好的早上,艾莉打電話告訴我她已經在高雄火車站,問我是不是有空去接她。
「當然有空。」我說,心中泛起一陣喜悅。
「那我該在哪裏等你呢?」
「如果妳相信我的話,妳就隨意挑個地方吧,我一定可以找到妳的。」
「子學,你是認真的嗎?」
「呃……當然是……」
「嗯?」
「當然是開玩笑的。」電話這頭我吐了吐舌頭嗬嗬笑著,其實心裏暗罵自己沒種。
「還好你不是認真的,」她笑著說,似乎吐了一口氣,「我可不想還沒有見到你,就已經被綁架了,對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台北人來說,高雄幾乎是另一個國家一樣陌生啊。」
「如果有人敢綁架妳,我一定拿命跟他拚了。」
「嗬嗬嗬,」她清清脆脆的笑聲從電話那一頭傳來,我有種快要被融化的溫暖。「在你要拿命跟他拚了之前,先來把我接走好嗎?」
我出門的時候,看了看天色,似乎沒有好轉的跡象。
我們約在火車站出口右手邊的第三座公共電話前麵,怎麼會約在這麼奇怪的地點我也忘了。當我用最快的速度抵達車站的時候,她雙手交叉地背在背後,在原地跺步著。
我把機車暫時擺在一旁,然後慢慢走近她。「小姐,」我輕聲喚著,「我有榮幸可以認識妳嗎?」
「為什麼想認識我呢?」她注視著我。
「我沒有想認識妳的理由,我隻有想認識妳的衝動。」
「喔?那如果我說抱歉呢?」
「那我可能會不斷地難過,不斷地難過。」
「子學……」她的眼睛閃著晶亮的光芒。
「嗯?」
「一定有很多女孩喜歡你吧?」
「這妳就誤會了,二十一年來,我還不曾了解過喜歡別人的感覺,就別說被別人喜歡的感覺了。」
「相信我,子學,」她伸手撥了一撥我的頭發,「剛剛你所說的兩種感覺,你正在體會著。」
我像是被電擊一樣地說不出話來,她的笑容在我眼前忽明忽暗,我好象有些暈眩,但試圖定神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還是清楚的。
我替艾莉把行李放到前踏板上,她的行李其實隻有一個小小的背包,裏麵並沒有裝多少東西。
我先穩住車子,她搭著我的肩膀,上了車。一路上,艾莉像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對路上的一切都有著抵擋不住的好奇感,她不斷問我這裏是哪裏?這棟建築物是做什麼的?這個區叫作什麼區?為什麼高雄的路都這麼大?
我突然有種難以喻意的充實感,像是一顆寂寞了很久的心在瞬間被填滿。
艾莉的左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腰際,我有一種想去牽住她的手的衝動,停紅綠燈的時候,艾莉的臉輕輕地靠在我的肩上,我有一種想轉頭去貼近的衝動。
有時候,經過我們身邊的騎士會回頭看看艾莉,我想是她的長發引起別人的遐想吧。但麵對這樣的情況我卻很高興,我想象著他們的心裏一定在說,「這女孩真漂亮,可惜已經名花有主了吧。」
(13)
艾莉,妳已經名花有主了嗎?如果是的話,那會是我嗎?
我傻傻地在心裏自言自語,當下我多希望她能給我一個答案啊。
就在這個時候,「當」的一聲,許久不見的問題從腦海裏跳了出來。
「你喜歡艾莉嗎?你喜歡艾莉嗎?」
問題問得好急切,我開始慌張。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我這麼問吧,你喜歡藝君嗎?你喜歡藝君嗎?」
「啊……」
有如大夢初醒一般,我幾乎忘了藝君的存在。心裏像是有千萬個結一樣,一下子全都綁了起來。
「你怎麼了,子學?」艾莉問我,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胸口。
「沒有,沒有,我不小心發了呆。」
我看了看天色,比我出門的時候更灰更暗了。
「好象會下雨呢﹗」我說。
「嗯,那怎麼辦呢?你要帶我去哪呢?」
「妳不是想去西子灣的沙灘嗎?」
「真的嗎?」她興奮地叫著:「那如果等會兒真的下雨的話,在沙灘上散步,一定很美很美吧。」
艾莉,妳知道嗎?妳說話有一種魔法,好象每一個字都是一個環扣一樣,我的心就這樣一再地被層層扣住,卻怎麼也舍不得放。
這是愛情的樣子嗎?
我開始猜想著,當皓廷遇見睿華的時候,是不是也有跟我一樣的感覺呢?當阿居遇見彧子的時候,是不是也一樣暈眩說不出話來呢?
如果皓廷跟阿居都跟我一樣的話,那答案是不是也很明顯了呢?
「當」的一聲,我以為是問題跳了出來,結果不是。
「從現在開始,是非題已經結束,你隻剩下一則選擇題。」
我的心裏有個聲音這麼告訴我。
西子灣到了。
※其實,我一直在選擇題裏,是非題隻是……一種任性。
■32
中山大學大門口的駐衛警察都會攔住沒有停車證的遊客,是因為有太多人想直接開車到裏麵去,可見學校太大也是會讓人覺得麻煩的。
但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竟然糊裏胡塗地就把車直接騎進校園了,校警竟然也糊裏胡塗地沒有攔阻我。
「一定是妳的關係。」我回頭對著艾莉說。
「為什麼?」
「因為妳的美麗像陽光一般的刺眼,那校警沒能睜開眼睛。」
「子學,並不是每個女孩都吃油腔滑調這一套的。」
「啊?」我嚇了一小跳,「妳不喜歡嗎?」
「不過,偶爾吃一次應該不會太油。」
說完,她笑得闔不攏嘴、東倒西歪,我們的安全帽互碰了好幾下,發出聲響。
到了海水浴場,我發現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就是忘了海水浴場的開放時間。西子灣海水浴場的開放時間是每年的三月一號到十二月三十一號,而現在是一月。
「那怎麼辦呢?」
「還有一個地方,不過要搭船。」
「搭船?你是說旗津嗎?」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是啊,妳想去嗎?」
「會很遠嗎?」
「不會,但渡船頭的海水很臭就是了。」我擠著鼻子,作勢說著。
「沒關係,我可以拉你的衣服來當口罩。」
「那我怎麼辦?」
「你是高雄人,應該很習慣了,就自生自滅吧。」她咬著下唇,輕輕地笑著。
到了渡船頭,我買了兩張船票。她看見有人把摩托車也騎上了船,好奇地問我為什麼?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不知道她想問的是為什麼車子可以騎上去?還是船為什麼不會因為太重而沉下去?
「就是可以騎上去,沒有為什麼。」我幹脆這麼回答。
她聽完這有回答跟沒回答差不多的答案,轉頭看了看我,竟然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似的不好意思地笑著。
我帶她走在旗津的街道上,已經過了午餐時間,為了盡地主之誼,不能讓客人餓著,我提議先吃飯。本來又說要猜拳決定吃什麼,但因為我已經輸怕了,所以我們決定吃牛肉麵,不再囉嗦。
她說她吃得不多,堅持隻叫一碗,我說叫兩碗小的,她搖頭,後來我妥協,但向老板多要了一個空碗。
「我的堅持好象給你帶來困擾了。」她說。
「不不不,沒有的事。」我趕緊否認,是不想讓她知道其實我是因為不好意思。
在吃麵的時候,她很認真地拿起一旁的報紙看著,我一直好奇她在看什麼,為何這麼認真,等到我湊近一看,原來她正在欣賞一篇副刊文章。
我不想打擾她,所以也就沒有說話。她看完之後雙眉之間多了些許愁悵,我問她怎麼了,她搖搖頭,我拿過副刊一讀,原來那是一首詩。
(14)
紅藕香殘,玉蕈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我不是中文係的,所以我不知道這是誰的詩。如果你問我民法第十一條是什麼,我會告訴你是「同死推定」。
又什麼是同死推定呢?就是二人以上同時遇難,不能證明其死亡之先後時,推定其為同時死亡。
又「同死推定」都用在哪些情形上呢?因為篇幅的關係,如果你有興趣,我們改天再討論。
「這是什麼詩?還是……我該稱它為詞?」
「這是宋詞,李清照的一剪梅,而且這隻是上半段,它還有下半段,我認為一定要上下兩段同時呈現,才有那滿滿的相思愁。」
我看著艾莉說話的眼睛,以及那種認真的神情,不禁看得出了神。
「子學,你在發什麼呆?」
「啊!沒有!沒有……既然妳說要上下兩段同時呈現,那下半段是什麼?」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這首詞是什麼意思呢?」
「這首詞是李清照寫自己對丈夫的思念,在月滿西樓的時候,愈發感受自己對丈夫的相思之苦,因此借著這首詞寄托情意,她用花比喻自己,用水比喻她的丈夫,你知道最精華的是哪一句嗎?」
「哪一句?」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為什麼呢?」
「這一句看似愁悵憂柔,但其實是強而有力的,它的意思是當思愁在眉間消失的時候,卻在心頭湧現,完全表達了相思之情無法排除的苦痛。」
她似乎可以感覺到李清照的心酸一樣,眉頭稍鎖,語氣中顯得有些落寞。
「妳渴了嗎?」
「嗯?什麼?」
「我帶妳去買杯熱咖啡,然後我們去沙灘走走吧。」
「嗯。」她終於笑顏逐開。
買完了咖啡,我們徒步走到沙灘上,一路上艾莉的話變少了,可能是因為那首詩影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