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1 / 3)

(9)

「艾莉……」

「嗯?」她輕聲地響應我。

「我們……現在……算是頻率相近嗎?」

「……第十圈了,我們該換方向了。」

她看著我,揚起了嘴角笑了一笑。我們轉了一百八十度,繼續走著。

我以為這時候會有問題「當」一聲跑出來,但是沒有。

幾天之後,我約了艾莉她們一起吃火鍋,當時涓妮也在家,寒冷的天氣裏,她隻穿著薄薄的長衫,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她。

「涓妮,有個問題想問妳。」

「你問啊。」

「妳怕冷嗎?」

「不會啊,我是怕熱不怕冷的人。」

聽完答案,我笑了,涓妮也知道我在笑什麼。

「你很聰明,艾莉被識破了。」

※就這樣走完吧,不要再離我太遠,連一公分的距離都不要。

二○○二年終於來到,但天空延續著剛走的二○○一年的灰。

灰是冬天裏台北的特征。

曾經有人問我為什麼要把灰沉當作是台北冬天的特征?我回答他:「因為我是高雄人,冬天裏的高雄依然是陽光普照的。」

突然想起,我好久沒有回到我親愛的高雄了,前幾天聽媽媽說,家附近多開了幾家水果店,7-11也在我家旁邊出現,她說要買水果不必再到大賣場或是傳統市場,隻要走個幾步路就可以買到水果。但她也感歎地說,在我還沒有上大學之前,隻要冬天來到,她就得買好多橘子,因為我吃橘子的速度很快,十分鍾就可以吃掉三顆;現在我不在家了,每當她經過這些新開的水果店,看見漂亮的橘子擺在那兒,她會感到一陣孤單。

「就算買了也隻有我跟你爸爸兩個人吃,我們可沒有你那麼會吃橘子啊。」

媽媽在電話裏笑著說,但我知道她在苦笑著。

「媽,我在台北很好,妳不用擔心,再過一個月我就放寒假了,我會找時間回高雄待幾天的。」

掛了電話,我以為我會哭,但還好我看見皓廷帶著籃球從大門外走進來,為了怕丟臉,我很用力地擠出笑容。

「子學,我們走吧。」皓廷放下籃球,拿了機車鑰匙,比了比大門的方向。

「走?走去哪?」

「買火鍋料啊,你忘了對麵的三位美女今晚要來吃火鍋嗎?」

喔!皓廷不說我還真的忘了,這幾天忙著準備期末考,念書念到有點頭暈。

我們去了家樂福,在千百種商品中挑盡最便宜的幾種,魚餃蝦餃燕餃蛋餃金針菇茼蒿高麗菜豬肉片大漢豆腐蛤蜊蚵仔草蝦……等,然後我們挑了沙茶醬生雞蛋還有醬油,這時阿居打電話來,他說他要吃鳥蛋。

當我們大包小包地回到B棟時,艾莉已經在廚房裏熬著高湯,婉如則在一旁炒著菜。在廚房的婉如看起來似乎很快樂,她一麵哼著歌一麵轉圈圈,麵容輕鬆地翻動著鼎中物。

我跟皓廷都覺得恐怖,但恐怖的不是她的歌聲,而是我們不知道她在炒什麼。

「會不會有火災的危險?」我和皓廷互看了一眼。

「我先去準備好滅火器。」說完,皓廷走到門外,在樓梯間拿了滅火器進來。

婉如生物係的男朋友這時從客廳的椅子上走了過來。

「你好,我叫高玨。」他很有禮貌地向我們自我介紹。

「喔,我是子學,他叫皓廷,你說你叫高什麼?」

「玨,一個王一個玉,」他伸出手在手心上寫給我們看,「這個字念玨,跟感覺的『覺』是一樣的。」

「喔,這個字真稀有。」

我跟皓廷跟他哈啦了幾句,便走到廚房看看有沒有傳出災情。艾莉目不轉睛地盯著爐火,旁邊的流理上還放著一大包的豬大骨,以及一包好象快被倒完的味精。

我跟皓廷互看了一眼,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對我有點信心好嗎?這可是我家祖傳的秘方呢,叫作王府高湯!」艾莉回頭皺著眉頭說。

「王府高湯?」皓廷用質疑的聲音念著,轉頭看了看我,我們眼神中交換了不可名狀的恐懼。

阿居很自在地站在廚房門口,腳邊擺了一桶水,叉著腰看著她們玩著瓦斯爐。

「你站這幹嘛?」我跟皓廷同時問阿居。

「Iamafireman.」阿居語帶帥氣地回答。

「Fireman?」我看看他腳邊的那桶水,「真fire的時候這些水是不夠的。」

「如果熬高湯或是煎個九層塔蛋都能搞出火警來,那我也認了,算她們厲害好了。」

九層塔蛋?婉如在煎九層塔蛋嗎?

是我正在想象的那種九層塔蛋嗎?為什麼以前媽媽在煎九層塔蛋的時候會傳出陣陣香味,而婉如在煎時卻一點都沒有香味呢?

「是抽油煙機,我開了抽油煙機。」婉如很正經地回答。

「可是,我們隻是要請妳們吃火鍋,不需要麻煩妳煎蛋啊。」

「沒關係,白白讓你們請不好意思,讓我盡點微薄之力吧,我想讓你們知道我楊式九層塔蛋的特殊口感。」

楊式九層塔蛋?我突然興起了想上館子的念頭。皓廷和阿居從我的眼神中看出我的想法,他們抓住我,搖搖頭說:「男子漢大丈夫,敢請敢當。」

突然間我好想死。

折騰了好一會兒,我們一顆心懸在高處,隻要廚房裏還有動靜,我們就沒辦法放心。過了沒多久,涓妮來了,她說她帶來了一條魚,要大展身手一番,讓我們品嚐品嚐「蘇家糖醋魚」的滋味。

我真的崩潰了。

一下子是「王府高湯」,一下子又是「楊式九層塔蛋」,還有什麼「蘇家糖醋魚」,我的胃今晚受到強大的威脅。

過了近一個小時,她們終於端出各家名菜肴,在高玨捧女朋友場的吆喝聲中,我們開始了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一次晚餐。

「這可是我們三個人家裏的祖傳名肴,你們要吃完喔。」

她們三個人很認真地推銷著自己的產品,還很熱心地為我們盛飯。

現在,讓我鼓起勇氣回想當天的恐怖晚餐,為你們一一介紹吧。

「王府高湯」果然是王府之人才有福消受,那滋味很明顯地告訴你膽固醇之高啊,可能會讓你一個月不再碰鹹食。

而「楊式九層塔蛋」呢,因為九層塔葉被煎得太久變得又薄又硬又脆,而蛋也在不太熟練的翻攪技術下煎焦了一大半,所以吃起來隻有一種感覺。「這餅幹挺不錯吃的。」這是阿居講的,不是我講的。

至於「蘇家糖醋魚」,因為找不到醋的關係,所以變成了「蘇家糖魚」,我不能說它不好吃,因為它的味道已經比前兩道祖傳名肴好多了,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涓妮因為找不到醋而心情沮喪,竟然忘了煎魚是需要翻麵的……

※很多事情,有過一次經驗就夠了,而女孩們,有過一次荼毒人的經驗就夠了。

(10)

我很慶幸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作達美樂,而且它的電話超好記,重點是它送東西的速度算很快,免去我們七個人的饑涼之苦。

因為王府高湯的關係,那火鍋可以說是全毀了。楊式九層塔蛋大概隻剩下兩層,蘇家的糖魚也可能讓涓妮的媽媽不敢承認那是她的女兒。

達美樂頓時成了世上最美味的食物,真不敢相信我在聽見門鈴響的時候竟然有種感動,當皓廷把披薩和烤翅拿進來的時候,我們差點掉下眼淚。

第一次吃達美樂吃到幾近以淚洗麵,這情況倒是不太常見。當時如果有相機把我們的照片拍起來,那日後看見照片的人可能會以為吃披薩是一種極刑。

我本以為女孩們應該會稍微撐一下,至少為她們煮出來的東西保留一點麵子,沒想到除了艾莉之外,婉如和涓妮對披薩下手之快,讓人有一種她們根本就忘了剛剛搞出了些什麼名堂的錯覺。

一個禮拜之後,期末考結束,我跟阿居約好要一起回高雄,這一個月的寒假,阿居將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

下午,我在電梯口碰到艾莉。

「子學,你要回家嗎?」

「是啊,我跟阿居說好了要一起回去,我好興奮,終於可以回到我美麗的高雄了。」

「喔……這個寒假,B棟11樓注定是孤單的。」

「怎麼了嗎?」

「婉如要回家,涓妮也要回家,隻有我是台北人。」

「如果妳不嫌棄的話,妳可以來高雄玩啊。」

「不會打擾到你嗎?」

「不會,不會。」

「那……你可以帶我去西子灣的沙灘上散步嗎?」

「當然可以,不過,如果妳還是想走五十圈的話,可能會死在沙灘上喔。」

艾莉輕打了一下我的右手,笑得好燦爛。

我回到房間,把很久沒用的行李袋拿出來,開始整理一些要帶回高雄的衣服。因為時間越來越晚,卻一直不見阿居的影子,我拿出手機撥出他的號碼,卻直接轉入語音信箱。

過了一會兒,我在桌上看見阿居留給我一張字條:

子學,我最親愛的朋友:

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你熱情邀我到你家一起度過長達一個月的寒假,我更是感動在心,隻可惜我跟你真的是不同世界的人,雖然我們幾乎一直在同一個範圍裏呼吸著。

自從我爸媽走了之後,伯父伯母對我的照顧比我自己的親戚要多上許多,就連學費都是伯父借給我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告訴我,「學費是小事,當是我用這些錢聘請你當我兒子的褓姆吧,你跟子學在台北生活,我沒辦法就近照顧,你要幫我照顧他」,讓我除了感謝之外,對你跟伯父的感情又更加深了一層的羨慕。伯父叫我不要告訴你這些,但我還是多嘴了,不過雖然我食言了,我卻有一種滿足感。

好了,肉麻的話我沒辦法說很多,不然你等等要搭車,可能會因為回想起這張紙條而吐得到處都是。

原諒我放你鴿子吧,子學。我兼了兩份工作,明天還要去教小朋友寫書法,回高雄度寒假這種太無聊的事情,我可能兩天就悶壞了吧。你想看見水泮居臭酸掉嗎?你一定不忍心的,對不對?

我雖然是沒有爸媽的孩子,但我很高興我的爸媽留給我健康的身體,他們在天上也一定希望我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吧。

祝你一路順風,子學,回來的時候如果方便的話,幫我帶點高雄的陽光吧。

最帥的阿G

看完紙條,我感覺眼角泛了點淚水。這幾年來阿居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個勇敢堅強永遠不認輸的水泮居。當然啦,也一直是那一個不太象話的水泮居,從他說自己是最帥的阿G就可以得知了。

皓廷知道阿居一定會放我鴿子,所以他很悠閑地坐在客廳等我。

「水泮居回高雄過寒假?這比要政治人物不要貪汙還難。」皓廷笑著說。

(11)

「他辛苦了好幾年,我想讓他休息休息。」

「子學,你其實不必替阿居擔心太多,他其實早就已經訂出休息的計畫,而且一旦他付諸行動,你一定會嚇一大跳的。」

皓廷賣關子地說著,我的好奇心狠狠地被他勾了起來,當我追問他的時候,他隻有說「有一天你會知道」。

皓廷載我到車站的路上,我接到藝君的電話。我突然發現我今天好忙,所有的主角都碰到了。

「你要去哪裏?」

「回家啊!」

「高雄嗎?」

「是啊。妳不用回家嗎?」

「我可以去嗎?」

「呃?為什麼?」

「反正遲早要去的。」

「什麼遲早要去的?」我有點抓不清楚她說話的頭緒。

「你買了車票了嗎?」

「買了啊。」

「幾點的?」

「晚上八點多的。」

她在電話那頭頓了一會兒,然後說:「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跟?」

「不是,我沒這個意思,我隻是回家,而且跟我回家有點奇怪不是?」

她又悶了一會兒,在電話那頭嗯來嗯去,「……那好吧……」她說。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她妥協的語氣,我竟然有種放鬆的感覺。

「你大概幾點會到高雄呢?」

「嗯……大概淩晨一點左右吧。」

「那我那時候再打給你好了,問問看你是不是平安到高雄了。」

「妳不覺得直接給我電話比較好?而且妳也不必為了等我到高雄而犧牲睡眠啊。」

「不……我不要……」

「為什麼?」

「如果那一天到了,我一定會給你我的電話的。」

「好吧,不勉強的。」我回答,盡管我有些不解。

「子學,我想吃高雄的黑輪。」

「黑輪?台北也有啊。」

「可是,黑輪不是高雄的名產嗎?」

「印象中不是這樣。」

「那高雄的名產是什麼?」

「高雄有三好,一是人好,二是人很好,三是人非常好。」

「子學,才幾天沒見,你變白爛了……」

「啊哈哈哈……你真是不懂幽默的女孩。」我幹笑了幾聲。

「不理你了,晚上等我電話,拜拜。」她俏皮地笑著,然後掛了電話。

講完電話,剛好到車站,我跳下車,拿起我的行李。

「徐藝君?」皓廷問。

「是啊。」我回答。

「她好象很喜歡你。」皓廷笑著說,眼神與表情都帶著不可言喻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