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刑偵隊員都咬著牙口,如果是個其他人說出這種話,早忍不住衝上去揍人了。他們這一個多月來辛辛苦苦查案,還被說不幹事,誰受得了。

包括林傑在內,所有人都替王格東打抱不平,不少人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這狗官自己幹過幾件人事,有本事他媽你來查。”

王格東嘴裏勸慰著隊員算了,消消火,這件事責任在他這個主管者,他心裏也清楚,這把火算是把他自己這原本就不暢的仕途,可算燒得一幹二淨了。他苦笑一下,看來這案子再拖段日子,他一定會被退居二線,調到經文保處這種養老部門了。

事情已經發生,說什麼都沒用,誰讓他這位主管怎麼都沒想到凶手下個目標會對向範長根這位知道案情、又住在這個小區的派出所所長呢。

他強撐著自己的情緒,安排人去跟保安拿小區監控,一邊留下兩人,讓他們守在現場,不過也別太累,這小區沒什麼閑雜人等,隻要把警車停別墅門口擋牢不讓任何人進去,他們在車裏補個覺吧。

吩咐一番後,讓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各種偵查工作等天亮了再展開。他收起雨傘,微微閉眼仰頭,對著漫天的雨雪,駐足彷徨片刻,深深吸了口夜裏的冷氣,神色落寞,步伐沉重地邁入車裏。

他已完全沒了睡意,這是準備到縣局坐等明天的挨批呢。

中午剛過,林傑就跑進辦公室,小聲道:“老大,省廳專案組到了,已經找局長聊過,現在專案組組長正在小會議室裏等你,要找你單獨談談。”

“還要找我單獨談?”王格東眉頭一皺,反正這個黑鍋自己背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隨他去吧,他疲倦地站起身,伸直身體,做了個深呼吸,朝門外走去。

一進門,王格東做夢也沒想到這次的省廳派來的專案組組長竟是一張老麵孔。

對麵那人大約六十歲左右,頭發有些花白,戴著眼睛,穿著一級警督的製服,坐在椅子裏看見王格東,微微皺眉,隨後站起身,嘖嘖嘴:“不就案子沒破嘛,用得著這樣灰頭土臉的,怎麼,昨晚沒睡吧?”

王格東尷尬地看著他:“老……老大,怎麼是你過來的?”

原來這位老警察叫朱國山,王格東剛從警那會兒,在另個縣公安局刑偵隊,而朱國山當時是縣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王格東整整跟了他六年,一起破獲了好幾個大案。

朱國山對他一向很看重,也是朱國山一手提拔了他,可謂領導兼師長,有著知遇之恩。後來朱國山因破案能力突出,直接調往公安部,再後來又下派到省廳當刑偵一處的處長兼指導員,高級專家的技術職稱,同時這幾年還兼任省公安廳進修院校的刑偵教授,對刑偵這一套有著豐厚的理論和實踐經曆,省內不少地方上的刑偵領導都算他的半個門生。

自從老領導調往公安部後,王格東與他來往就少了,前些年調回省裏後,每年過年王格東都會到朱國山家裏拜年。這一回他做夢也沒想到,省廳一大早成立的專案組,組長竟是他的這位老領導。

朱國山看了他一眼,道:“你們縣這一個多月連發三起性質極其惡劣的下毒謀殺案,尤其是昨天死的是你們縣城派出所的所長夫婦,案發地竟然還是你們縣委領導住的小區,省市兩級領導極為震驚,昨天半夜接到消息,一大早省廳馬上召集開了個緊急會議,會上當即以省廳名義成立專案組,趕到你們縣接管這案子的後續調查工作。我聽到是你們縣出的案子,擔心這回你要吃苦頭,所以就自薦當專案組組長,來你們縣裏看看,順便也多少能護著你點。”

王格東眼眶紅潤,愧疚兼感激道:“老……老大,你都好幾年沒直接辦案了,這回為了我卻……”

朱國山淡然笑道:“這個案子聽說了大致情況,凶手犯罪從未露過麵,前兩次監控也沒拍到凶手的麵目,別人怕這個大案會查成死案,影響前程,所以會上沒人表態接手此案。我反正過兩年就退休了,也沒什麼前程好計較,會前我跟姚副廳說過我的意向,他也知道你是我帶出來的,懂我意思,所以會上他點名推薦讓我來帶隊,其他人更不會有意見。”

“可是……可這案子確實查起來有難度,如果……如果拖得久沒破,您都快退休了,豈不是給你丟臉嗎?”

朱國山眉頭一皺:“你怎麼對你自己這麼沒信心啊?”

“我?”

朱國山點頭:“這次名義上我是省廳派來的專案組組長,實際上破案的總指揮還是你。”

“怎麼還是我?”王格東有點驚訝,出了這種事,自己被調往養老部門也不意外,怎麼還會讓自己主導破案?

“你跟過我這些年,我也關注過你這幾年破的案子,對你的辦案能力是絲毫不懷疑的。案子發生在金縣,你對縣裏情況比較了解,我越俎代庖辦案,肯定沒好結果,所以辦案的主導還是在你。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來之前我跟省廳的幾位領導談到過你,商量對你的處理意見,他們對你的辦案能力都是認可的,你辦的案子省裏領導也多有耳聞,所以都同意繼續讓你來破這個案子。我這邊幫你爭取了資源,知道你們縣刑偵人員偏少,人員能力偏弱,所以特別帶了十來個省廳有經驗的技術骨幹,協助你辦案。另外,市局裏的人也會調來。同時,省廳領導批示,這起連環謀殺案影響惡劣,所以當前省市縣三級公安的工作重點是把案子破了,一切辦案需要資源盡管提,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各單位都要協同配合。”

王格東頓時眼前一亮,像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原本他們縣局刑偵隊就人少,而且人員辦案經驗參差不齊,就連查甘佳寧的人際關係,都耗費了不少日子,現在老領導為自己爭取了大量辦案資源,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其他單位、部門都要以該案為當前工作重心,這樣情況下如果還破不了案,那自己真的可以去養老部門呆著了。

朱國山繼續道:“格東,當前你要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不要沮喪,更不要悲觀,你放心大膽地查,這案子破了,功勞是你的,案子沒破,責任在我。”

王格東尷尬地連聲道:“這……這樣不行啊——”

朱國山把手一橫:“沒什麼行不行的,我很清楚你的性格,那,咱麼先不談案子,案子放到晚上的動員會上再說,現在我作為你老領導,或者老師的身份,跟你聊聊你的性格問題。”

王格東不明所以:“這個……這個聊什麼?”

“這幾年凡是你接手的刑事案基本都破了,尤其是命案,破案率百分之百,而且破案時間短,效率高,你的這些成績省裏領導都知道,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比人家高出一大截的成績,職位卻一直升不上去,反而跟著你的那些手下升遷了,有的調到省裏,現在級別都比你高,你卻一直在縣局的副局長徘徊,前幾年還被調到金縣這種內陸縣城?”

“我……我……”王格東當然清楚這是他不會與上級搞關係的緣故,但他根本沒法說出來。

朱國山歎口氣:“你性子太直了,總不肯委曲求全。我在車上聽人說了你們金縣的事,上半年你們縣城鎮長的兒子把人捅死了,是你抓的吧?好多人跟你來求情,你都不理會,還弄了詳實的證據,要檢察院申訴時建議死刑?就這一件事,你知道你要得罪多少人?那家夥能當上縣城的鎮長,關係鐵定比你這靠抓刑偵工作的副局長硬得多。你這麼堅持最後有什麼好處?檢察院有理你嗎?法院有理你嗎?別人還不是照樣直接繞開你。你管刑偵,也就負責抓抓人,抓到了到底怎麼判,你能說得上半句話?”

王格東悶著氣紅著臉,他知道老領導說的沒錯,他的權力範圍隻負責抓人,抓到人後又能怎麼樣?但我若這點關乎正義的底限都不要了,我還要警服這層皮做什麼?

這些年來,整個公安係統的大環境已經和他剛從警那會兒完全不一樣了,他也時常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剛從警那會兒,抓罪犯是一種享受,一種正義的舒張,一種骨子裏的人生價值觀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