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也消退了。
一刀指空,一刀在背,二人相距十丈,衣袂不揚不動,鐵鑄一樣凝立著。
他們的目光緊緊糾纏在一起,就如同最好的匠人打製出的鋼索,沉重,冰冷,於致命的糾纏中傳達著可怕的戰意。
這股戰意是如此之強,連顫動的竹葉都被凍住了,沸沸揚揚的竹屑灰塵從目光交接的那一刻起虛空停頓,吱吱響著,不時有小簇小簇的電芒從虛空中迸射出來。
周邊的靈力場被壓伏在極度張緊的狀態裏,表麵平靜如水,實際是繃緊的鋼弦,哪怕一絲微弱的波動都會引發高亢的尖音。
觀戰者中沒人敢打破這個沉默,呼吸也盡力壓抑在無聲的狀態。
香香鬢角見汗。
於平飛的心砰砰跳著,已幾次要衝出嗓子眼。若非巴布一直抓著他的手臂,他早就失口大叫出來。
最冷靜的要數暗處觀望的耿流皇。他相信赤心武的力量,那是數次並肩作戰培養出來的信賴。
世上並沒有多少人能一舉摧毀一個大島,即使強如天師者也是如此,可是赤心武能。
而且,前麵的兩次對擊赤心武亦大勝,對於真人類來說,精神上執著尤重,以這種方式取得先機對他意義非凡。而精神的強健就意味著元神乃至變身靈體的旺盛,這沒有絲毫可商量處。
以耿流皇的觀察,浪人的氣勢幾番受挫已不複初至時那般無懈可擊。赤心武是空手,他是刀,即使他不往這方向上想,兩柄東瀛刀的斷折,在某種意義上也意味著一方陣營的頹落,這種民族性上的比拚已在他心中烙下了陰影——到現在,他不得不倚靠天刹。
而天刹,恰是幽唐大陸自古相傳的魔刀。
從這個角度來說,赤心武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就算敗也敗在自己族類的刀下,可換在浪人身上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想到這裏,耿流皇心中一顫。
他突然發現,他忽略了一個問題。
天刹,魔刀!那是排名地神器第一位的魔刀!
是否因為赤心武一直喊著要擊敗天刹,所以忽略了這柄上古魔刀的地位?傳說天刹一出,群鬼莫不雌伏,乃是號令天下魔物的君皇級神器……而現在,而現在!赤心武用一柄連神器榜都不上的樓犁,就要正麵抗擊天刹了!
冷汗從臉頰背心無法阻止地湧了出來。
鏘~~!
一聲銳利的厲音突然傳來,耿流皇心中如被針尖刺了一下,大駭,慌忙凝聚視線。
天刹從浪人背後升起半尺餘,發音的就是它。此刻,露出半尺的藍汪汪刀身上竟然滋生出數道彎曲的血色網紋,刀柄上的兩個小篆更是紅得怕人。耿流皇幾乎能想像到,當這柄刀完全抽出來時,定如剛殺過人的屠刀一樣通體掛滿血絲!
不測深潭般的恐懼四麵八方地蔓延開來。
厲音再起,這時不再是一聲,而是連綿而至——一道比一道尖銳,一道比一道高亢,到後來強到人耳已無法忍受,幾乎撕裂大地。
所有的聲音連綿一體,驚濤駭浪般接踵而至,那,是一道銳音連起的狼嘯!
竹屋前的於平飛再也忍不住,哇地吐了口血後,昏迷倒地。而其它的人,包括香香和姬嘵雲在內,臉上全部顯出痛苦的神色來。
天刹已從浪人背後全部升起來。它獨自懸在虛空中,暗藍的刀身上血絲縱橫,通體散發著不可一世的暗紅光芒。
而浪人,右手斜舉做握刀狀。衣袖從腕部滑下,露出的肌膚,手掌,乃至他的脖頸和臉頰,竟如天刹一般滋生出網狀血紋,形如厲鬼。
浪人凝視著赤心武,眼神逐漸轉暗,中間還似乎夾雜著一種憐憫的意味:“我承認你很強,強到似你這般年紀的,世上沒有幾個可做你的對手……可是你錯在不該輕視天刹!”
赤心武目光閃動,沉聲道:“你錯了,本人從未輕視天刹,反而始終將天刹真人和他的神器作為最重要的目標。你不說過這是生死之爭嗎,何必再如此惺惺作態?我倒問你,天刹的主人哪裏去了?”
浪人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看似隨意道:“他敗了,敗在我的手下!”
如中霹靂,赤心武心神劇震,腦中嗡嗡作響。
天刹真人竟然敗了,而且是敗在這樣一個浪人的手下?!
不可能,怎麼可能?!
多少年來,雖然嘴中不說,在內心裏他把天刹真人作為一個隻有他才可以擊敗的對象。這樣的事說出來會被人笑,可他就是如此認為的。然而現在,天刹真人竟然被這樣一個無論怎麼看都不是極強人物的浪人擊敗了!這可能嗎?
他隻是稍微楞了一下。隻是短暫的那麼一刻。
可是,這是二人對決的現場,一絲一毫的走神都不允許。
身後傳來香香的驚呼,同時,一道前所未見的厲閃重擊在他的護罩上。
切豆腐一般,玄罡力罩被撕穿,鋪天蓋地的慘厲狼嘯瞬間充斥了他的耳鼓。
弑神技第一式:天狼清音!
他生平頭一遭領悟到魔刀天刹的威力!
意識在刹那間就迷失了,腦裏一片空白。無意識的,左掌拍出一團青芒阻了一下,右手樓犁上舉橫格,同時轉身側退。
左掌拍出的青芒裏混雜著一層連他自己都難以明白的深奧含義。
然後,在接下來電光火石的刹那,他聽到一聲輕弱的脆響混雜在淒厲的狼嘯音流裏,宛若一樣最重要的東西從自己的生命中被割離出去了,那是……
轟轟然的光芒在赤心武身前爆炸開來,觀望的眾人發現他被一擊重斬打飛,沒有人能看出在那一刹那裏發生了什麼,隻看到赤心武仰麵倒跌,手中的樓犁隻剩下小半刀身,而他的臉上,從左額角到右臉頰拉出了一道劃過鼻梁的血槽!
一道人影激射進場內,把宛若厲鬼的浪人橫空攔住。
瞬息之間,渾身雷芒纏繞的耿流皇已接了天刹從不同角度斬來的三刀。
悶雷般的爆響接連炸開,每一聲都伴隨著更趨狂暴的雷閃,到後來耿流皇體外的異象已拓展了三丈有餘。
剛才已漸漸息隱的狼嘯厲音霍然抬頭,浪人將天刹高舉過頭緩緩搖動著,天空隨之出現一卷烏雲,黑龍般狂嘯旋轉,天刹刀刃上紅紋更趨灼亮!
森寒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
這邊雷鳴電閃,另一側倒跌的赤心武被香香從半空中接住。她的人還沒落地,臉上的淚已嘩嘩流了下來。
半片雪白的長刃旋轉飛斬下來,篤一聲大半插進青石內,末端猶自嗡嗡顫震著。
“大武,大武,你別嚇我……嗚嗚,大武!”香香抱著赤心武大聲哭喊。
其它人都懵了,不知該做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