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蕩漾的太湖之濱有一座清秀蔥蘢的大山,名叫惠泉山。
惠泉山下有一座南北朝時建的千年古刹,名叫南禪寺。
南禪寺山門口伸出去一條青石板鋪成的狹狹老街,名叫五裏香街。
五裏香街其實並沒有五裏長,打個對折,二裏半長,街上家家戶戶,幾乎都做著同一行當。
天下如此之大,以這一行當為生的恐怕也隻有這處地方,這一條街上的人們。
這就是捏泥人。
也不知是從何朝何代開始,這地方的人們開始捏泥人的,有人說,應是有了南禪寺,才有了這捏泥人的,那是南禪寺中笑嘻嘻的彌勒佛,見山下居民貧窮,無以為生,不由佛心慈悲,就將這惠泉山上的黑石化為泥,並用此泥照他那大肚模樣捏成泥人,教百姓們以此來營生,從此,這裏的人們就捏起了泥人。
也有人說,未有南禪寺之前,就有了捏泥人,那是惠泉山上一對非獅非虎非熊的怪獸,吃人無數,幸好觀音菩薩身邊的善財童子和龍女變成一個胖男孩和一個胖女孩,來到這裏,降服了這對怪獸。後來,這裏的百姓們便以他們的形象捏成一對大頭大腦,胖乎乎,笑容可掬,手裏各捧一隻俯首帖耳怪獸的泥娃娃,並稱之為阿福,來震懾可能再出現的怪獸。
家家戶戶都捏,捏多了,還送給別人,於是,便成了這惠泉山下特有的一門行當。
反正,有一點,確實是天賜予這地方的人們的一大恩惠。
那就是,這惠泉山上的黑泥與別的地方不同,細、軟、純、韌。山上的泉水更是天下無雙,倒在杯中能高出杯口一分多厚,伏天裏煮茶七天不走味,用這泉水調和這黑泥,做成泥人陰千後,不管放多久,都不會皸裂,不會走樣。
五裏香街的人們將這黑泥和上泉水,像揉麵團一樣的耐心地踩、揉、捶,讓這泥團變得像小孩子的屁股一樣的細膩潤軟,然後再捏成各種泥玩意兒,有上下兩半一撳會叫的皮老虎,屁股後裝節麥管一吹會響的小公雞,蹲著的貓,站著的猴,趴著的兔,更有胖阿福、彌勒佛、濟公、芝麻官、媒婆等,統稱泥人。簡單些的直接用手捏,捏出了混噸一團,大致有了輪廓,在像與不像之間,就得了,若是有頭有臉有身材的,便是用老輩裏傳下來的陶模子使勁一壓,就壓成一個像模像樣的了,然後將這勘成了形的泥鏈子放在木板上,排在後院裏陰幹,再塗上紅、白、綠、藍、紫,描上些金粉、銀粉,劃一筆紅,便咧開了嘴,點兩點黑便睜開了眼,一個個泥人倒也眉開眼笑,生氣勃勃,若用銅絲做了脖子的,還會搖頭晃腦,擺到門口的攤板上,幾文錢一個,賣給來南禪寺進香的善男信女,和來惠泉山訪幽探景的文人雅士們。
就這樣,五裏香街的人捏泥人,賣泥人,一代傳一代,縱然經曆了一次次兵荒馬亂,天災人禍,但這一行當仍生生不息,年年如舊。一直到了乾隆年間,江南這一帶,日子還頗為太平。這一天,五裏香街上人們被一個不陘而走的消息撩撥得一個個眼睛裏瞪滿了驚訝和好奇。
住在華孝子牌坊旁的朱家小阿弟名叫雨東的,今天回來了!
他一到家後,就擺出了幾個泥人,那泥人跟我們五裏香街上賣的泥人全不一樣!
走,去看看,去看看!
華孝子牌坊其實隻是一個蒼老得沒半點油漆的木牌坊,據說是為表彰一位割股療母的姓華的孝子而豎立的,在這牌坊的隔壁,住著一戶姓朱的,當然也是捏泥人的。
朱家人丁不旺,隻有姐弟倆,阿姐名叫雨明,今年二十三四歲了,還沒有出嫁,這在那年月,就可算是個老姑娘了,倒不是因為她長得醜陋難看,或者笨拙懶惰,沒有人家要聘,恰恰相反,她眉清目秀,心靈手巧,在五裏香街上的女兒中是數一數二的,她是因為發誓要等比自己小八歲的弟弟雨東,能夠成家立業之後,再肯出嫁,這是一個心誌不輸於男人的能幹姐姐。
那麼,她的弟弟雨東又是怎樣一個孩子,為什麼能弓得滿街上的人們對他的歸來如此地關注呢?
五裏香街上的人曆來對這位自小就沒有了父母,生著一對烏黑純亮的大眼睛的孩子,有不同的評價。
有人說,這孩子將來會成為五裏香街上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你瞧他,很有心誌,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抓著一塊泥,整天都在琢磨,遲早會琢磨出點名堂來的。但更多的人則說,這孩子不得了,恐怕有點毛病,有點點癡魔,不肯安安分分,規規矩矩,照著老祖宗傳下來的那些泥人的模樣捏,還不肯用模子壓泥人,一定要自己捏,甚至對著鏡子,說要捏出自來,自己又不是神,又不是佛,豈是可以隨隨便便捏得的?真不明白,這孩子怎麼會有這樣的古怪念頭,五裏香街上的人門曆來喜歡守本分、循規矩的孩子,因為他們自己就是這麼一代一代長大的。他們認為,五裏香街上這一古老的行當能夠延續至今,也就靠了這份本分和規矩。
更使他們感到不解的是,一向明白事理的雨明,卻對弟弟這種別出心裁,近乎離經叛道的行為很是遷就,當杞人憂天的鄰居們在她麵前不止一次提及她弟弟這種不合常情的做法時,她卻總是輕描淡寫地說:不要緊,他喜歡這樣,就由他去吧,反正他不會對大家有什麼妨礙的。甚至還說:咱們五裏香街上的泥人,也許是該變變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