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兒眉飛色舞地將雪舟如何用大筆寫小字,小筆寫大字,以及認出那個古裏古怪的田字的經過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聽得褚然之也頻頻點頭,麵容上不僅和顏悅色,而且顯出十分的讚賞。
坐吧,孩子,褚然之指著旁邊的黃梨木靠背座椅,並問道,聽說,你自稱是我的學生的學生,這是怎麼回事?
雪舟微微欠了欠身子,從容不迫地說道:那是我六歲那一年,我在自己家門口的地上用樹枝劃著字玩,過來一位先生他站在我的身旁望了半天後,就問我,你喜歡寫字嗎?我說喜歡,太喜歡了。他說那好,你到學堂來,我來教你。可是,一開始,他並沒有教我寫字,而是先讓我學畫畫:花鳥、山水、人物都畫;學雕刻:金、石、木都刻;學劍術:太極劍、八卦劍;還教我學氣功,意守丹田,調息呼吸。
唔,這一位先生是很有見地的,是一位行家、高手,他叫什麼名字?堵然之問。
我老師名諱袁秋,字東浩。
褚然之一聽失聲說道:原來是他,東浩,他現在在哪兒?
雪舟神色黯然地哽咽著說:老師他,去年冬天一場大病,已經不在了,不在了……
啊,東浩已經不在了!褚然之頓足歎息,他淡泊名利,潛心孕問,書道上的造詣,十分了得,當初是我最中意的學生,想不到,他倒已英年早逝了,可痛,可痛啊!
袁老師去世之時,叮囑我,務必要將一件物品送給褚老先生,以此聊報師恩。
什麼物品?
雪舟打開他時刻不離身的那隻藤箱,取出一方硯台,就是剛才嗬氣舔墨的那方硯台。
褚然之一見,便驚訝地叫了起來:銅雀硯!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端詳著摩挲著,那愛不釋手、喜不自勝的模樣,幾乎忘了剛才的悲傷。
袁老師告訴我,這不是為他自己買的,而是為您老買的,因為他曾聽您多次提到這種硯台,可是一直覓而未得,所以,當時,他傾其囊中所有錢財買下了它,本來想等您老壽辰時他親自來送的,現在隻能由我來送了……雪舟咬著嘴唇,說不下去了。
霞兒站在一旁,忍不住也被雪舟這種深摯的師生情誼弄得鼻酸淚盈的,她趕緊另找了個話碴兒:這硯分明粗裏粗氣的,像塊磚樣,我怎麼看不出好在哪兒呢?
褚然之說:雪舟,就請你講給她聽聽吧!
雪舟說:聽袁老師講,此硯乃是用三國時曹操所築的銅雀台上的水磨方磚雕琢而成。這種磚當初是用大船到江南取上好的陶土,然後用極細的絲篩篩出,再拌上胡桃油盾陰幹而成的。銅雀台倒塌後這些磚又在地下埋藏了千餘年,已無半點火燥之氣,細潤陰涼至極,所以即使在硯上滴上一滴水也能十日不幹。
原來如此,霞兒恍然道,怪不得叫銅雀硯,看來還是件挺稀罕的珍物呢!
不料,雪舟卻說:其實,這還算不上真正的珍物,真正的珍物在這裏!
在雪舟的手裏,托著一個用上好的油紙裹著的小卷兒,打開油紙裏麵,一塊綿厚的絨緞,他小心地掀開絨鍛,包在裏麵的是十張紙,說得更確切些,片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破碎的紙,墨跡模糊,皺巴巴,軟巴巴的,與被人捏成7困扔在路邊的廢紙沒什麼兩樣。
可是褚然之一看,兩眼立卻發出一種饑渴般的光來,急走幾步,迫不及待地接過那張紙來,碑帖,他看著這張又皺又爛的紙,看著看著,兩眼發直,呼吸急促,手竟劇烈地顫抖起來,嚇得霞兒趕緊喚道:爺爺,你怎麼了?你不要緊吧!
潭心碑,潭心碑,這是潭心碑的碑帖!褚然之那麵紅耳赤激動的樣子,讓人擔心他會中風。
潭心碑?縱然萬帖堂幾乎囊括了天下有名的碑帖,可霞兒還是頭一回聽到這個詞: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呢?
我們家沒有,你當然從來沒有聽說了。褚然之轉向雪舟,急切地問,你是從哪兒弄來的,這碑帖的其餘部分呢?雪舟說:那是一年前,也就是袁老師沒生病之前,我跟袁老師到省城去。有一天,我倆到夫子廟去逛廟會,在一處地攤上一眼瞀見了那一方銅雀硯,擺地攤的是一個瘦得顢骨高聳得幾乎要撐破臉皮的大煙鬼,坐在那兒不住地打著哈欠,身上穿一件馬褂,髒得已看不清原先的花紋了,一看就知道是個富貴人家的破敗子弟。袁老師問他這硯台要賣多少錢,他口要三十兩銀子。袁老師知道,這硯台的身價就是如上十倍也還不止,二話沒說,便將我們兩人身上所有的銀錢都掏了出來,再加上他的一?隻銀殼打簧表。那個大煙鬼得了這些錢,快活極了,還挺殷勤地扯了一片舊紙給我們將這硯台芎起來。
旅舍時,打開這紙包,正想好好玩賞一下這方硯台時,卻發現,這包硯台的那片舊紙竟然是一幅破殘的碑帖,從那上麵殘存的十多個字可以讀出,這是刻的佛經《金剛經》。當時袁老師吃驚非小,因為據他說,他曾在老先生您這裏見過許多秘藏的碑帖,可是這一幅碑帖,卻是他從未見過的,而且,這碑帖上的字體的古拙、蒼勁、獨特,以袁老師的博識廣學都看不出到底為哪一位書家所寫,該舞:哪一種書體,哪一種流派。
這是一件稀世珍品,他拉著我,就直奔夫子廟而去,想再找到那個大煙鬼,找到這碑帖的其他部分。
你們找到沒有呢?褚然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