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山雞
作者:雪靜
老鷹山連綿起伏,有人說它長約百裏,也有人說比百裏長,它的形狀像一條龍是沒有爭議的,龍肚子的地方叫「沖」,龍尾巴的地方叫「垬」。垬的地理位置比沖偏遠,村人進城不方便,眼下雖有公交車進城了,但跑動太慢,半小時才開一班,天黑和早起都沒有,如果進城辦事回來晚了就要靠腳板跑路。因此垬裏的人比沖裏的人能吃苦,腳能跑路,手能幹活,莊稼都是自己種,很少雇人。
進入六月,李錦茹每天要幹的事情幾乎都是一樣的,曬麥子、伺弄菜地、喂雞喂鴨、做飯燒菜……就像她必須要履行的勞動義務一樣,少了哪一樣,心裏都會像揣了隻蹦躂躂亂跳的小兔子似的不踏實。
自從兒子考進了城裏的大學,李錦茹感到家裏空落得如未耕的荒地,看到哪裏都是淒涼和寂寞。好在老實巴交的丈夫老安總是不離自己左右,他不會打牌,也不喜歡喝酒,更不會跟別的女人眉來眼去。每天除了幹農活和家務,就是陪李錦茹在床上嘮嗑睡覺,村裏誰家的魚塘又轉包了,誰家的苗木多賣了錢……這些垬裏新聞都是老安午飯後在村裏溜達一圈聽來的,老安吃過午飯總喜歡到村裏東轉西看,這樣每晚上床前才好對李錦茹進行「新聞聯播」,而李錦茹也就習慣成自然,百聽不厭了。日子久了,他們嘮嗑聊天的時間倒比看電視的時間多了,老安甚至不喜歡看電視,說那都是瞎編的,沒有村子裏的事情真實有趣。
這天晌午時分,太陽一下子就從半山坡上的樹林裏躍了出來,紅紅火火地掛在了天上。李錦茹急忙和老安在馬路邊曬麥子,難得趕上這樣的好天氣,曬麥子就是要跟太陽爭分奪秒。如今在村裏,真正種糧食的農戶已經寥寥無幾了,種糧食不賺錢,弄不好還要賠錢,一畝地能賺 400 元錢都算是很會種地的了。種子、農藥、化肥哪一樣不是錢買來的,有的農戶把地包給了別人,有的改種苗木,可李錦茹家的幾畝地仍在種糧食,他們種稻子也種麥子,打下的糧食從來不去賣,隻留著自家吃。李錦茹和丈夫老安都有同樣的觀點,買回來的糧食吃著不放心,打農藥不說,還有什麼高科技轉基因。有次李錦茹看電視發現一個農民用髒棉花製作大米,摻進大米裏充斤兩,如果不是火眼金睛根本發現不了。李錦茹就和老安決定自家那幾畝地不幹別的,也不圖賺錢種苗木,隻種糧食,每天吃進嘴裏的東西總要心安吧。除了種糧食,他們還養雞,如今菜市場賣的雞鴨隻長兩三個月就上餐桌了,全靠激素催生。豬也是激素催大的,村裏有個小獸醫,專門給老安介紹過那些養殖專業戶如何給豬和雞鴨打各種藥水的事情。還有豆腐,電視上介紹某些不法分子去醫院撿病人用過的石膏點豆腐……這不是毒又是什麼呢?李錦茹家裏的農事都是為自家人嘴裏的幹凈,病從口入,隻有嘴裏吃下的食物幹凈,肚子裏才能不生病。
李錦茹和老安正翻麥子,一輛小車突然出現在馬路上,小車鳴笛幾聲,李錦茹抬眼看看,繼續低頭翻麥子。一旁的老安揮揮手,示意小車可以開過去。小車卻停了下來,車門推開了,從裏麵下來一個四方大臉的幹部,大眼睛闊嘴巴,脖頸後邊墜著一堆槽頭肉。老安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幹部,他脖子上的槽頭肉很是顯眼,電視上嗎?老安記不清了。
四方大臉的幹部大搖大擺走到李錦茹和老安跟前說:「你們怎麼還在馬路上曬麥子呀?燒秸稈和在馬路上曬麥子都被明令禁止了,難道你們還不曉得嗎?」
未等老安開口,李錦茹搶先說:「我家門口這條路,不常跑車的,一年到頭,也跑不了幾趟車。」
四方大臉的幹部笑道:「我今天不就跑來了嗎?我就喜歡跑沒人願意跑的地方,深入群眾嘛,哪裏偏僻我就到哪裏深入群眾。」
這時,辦公室秘書跳下車走過來說:「許主任,我們中午要趕到機關食堂吃飯呢。」
李錦茹看看日頭說:「喲,這會兒都過晌午了,機關食堂踩點,你們怕是趕不上吃飯了。要不就在我家吃飯吧,正好我們也要做晌午飯了。」
辦公室秘書立刻問:「你家有啥好吃的?」
李錦茹的丈夫老安說「粗茶淡飯唄。」
四方大臉的幹部趁機說:「那我們就在你家吃午飯了,算是吃派飯吧,我和司機每人交上 20 元的夥食費。我是鎮扶貧辦的許主任。」
李錦茹笑說:「交啥錢呢,你們鎮幹部吃上一頓農家飯,也算是看得起我們了。」
李錦茹和老安放下麥子就回了家,許主任和辦公室秘書說再到別處轉轉,一會兒趕過來吃飯。
李錦茹進了家門就吩咐老安逮雞殺雞,她在菜園裏拔了幾棵青菜、一把蒜苗、一把菠菜,兩口子在廚房三鼓搗兩鼓搗,不一會兒就擺了一桌子香噴噴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