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兩樁公案(1 / 3)

“江湖”這兩個字,不知是誰替武林道起的名字,把武林比喻江湖,那真是再恰當也沒有了。

長江大湖,哪一天沒有風浪,縱是風平浪靜的時候,一樣波瀾壯闊,後浪推前浪,滾滾不絕。江湖上也是如此,多少人爭名奪利,弱肉強食。詭風添波,層出不窮,又何日無之?

今年春天,平靜了一段時間的江湖,又揚揚地傳出兩則驚人消息。一是以毒藥暗器馳譽武林的四川唐門,老當家唐天縱忽然失蹤。一是以迷藥、迷香名滿天下的南海溫家老當家溫一峰,也在前一陣子無緣無故不知去向。

據說這還是年前的事,因兩家子弟當時都守口如瓶,沒有吐露隻字,因此直到三個月後,才漸漸傳揚開來。

四川唐門和南海溫家,一在天南,一在地北,本來這兩個老當家的失蹤,怎麼也連不到一起,但因兩家老當家失蹤的時間,同在陰曆年前,已使人感到巧合,如若再聽聽江湖上盛傳的謠言,那就更神秘更奇妙了!

據說兩家老當家離奇失蹤之後,家人都曾在老當家的枕頭邊撿到一顆黃豆大的珍珠。

撿到珍珠,也並不稀奇,隻是這顆珍珠上,還刻著一個比蠅頭還細的朱紅“令”字,就因為珍珠上有這個“令”字,事情就顯得不簡單了。

“珍珠令”,江湖上幾乎從末聽人說過。“珍珠令”,它是代表某一個人?還是代表某一個組織?江湖上傳說紛紛,但沒有一個人能說究竟。

“珍珠令”劫持兩家老當家,目的何在?如今已經過了三個月,依然石沉大海,沒有一絲線索。除了兩家的人還在到處尋訪,“珍珠令”三個字,在江湖上轟傳了一陣子之後,已是事過境遷,漸漸被大家淡忘了。

四月清和雨乍晴,這是一個好天氣!

開封城東大街的泰源當,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大當鋪,座北朝南,光是牆頭上那個大“當”字,就足有兩丈來高。進門是口道木夜屏風,同樣寫著一個比人還高的“當”字,正好擋住了路人的視線。

窮得上當鋪,總是伯人看見的。

這是下午未牌時光,泰源當門口,來了一個年輕人。這人是個青衫少年,看去不過二+出頭,人生得挺俊,修眉朗目,文質彬彬,像讀書相公,但頭偏偏背了個三尺長的育布囊,那不像雨傘;

倒像是隨身兵器,這和他這個人有些不大相稱。

青衫少年跨進泰源當大門,穿過小天井,走近櫃台前,輕咳一聲,叫道:“掌櫃的。”

老朝奉戴著花鏡,正在帳台上打著算盤,慌忙站起身,望了青衫少年一眼,立時堆笑道:“相公要當東西?”青衫少年點點頭,伸手從懷中摸出一顆穿著金線的珠子,遞了過去。那顆珠子,足有鴿蛋那麼大小,色呈淡黃,寶光夙寡,一看就知道是價值連城的珍珠。

老朝奉接到手上,用手掂了掂。抬目問道:““相公要當多少?”

青衫少年道:“五千兩銀子。”

憑這顆珍珠的價值,何止上萬,但五千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老朝奉可不得不慎重將事,眯起老花眼,總得仔細再瞧瞧。

這一細瞧,老朝奉一顆心幾乎跳了出來。為什麼?這顆珍珠上,赫然刻著一個朱紅的“令”字!

老朝奉臉上一白,但隨即變成喜色。這情形當然瞞不過青衫少年,但他卻隻作末見。

老朝奉故意端詳了好一陣子,然後滿臉堆笑,說道:“相公這顆珍珠,價值連城,要當五千兩銀子,並不算多……”青衫少年道:“那是說掌櫃的要了?”老朝奉陪笑道:

“隻是五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青衫少年道:“怎麼,你不收?”老朝奉忙道:

“不,不,小店開的是當鋪,哪會不收,隻是五千兩銀子,老漢作不了主,要請東家過目。”

青衫少年點頭道:“好吧,那你就去請東家出來。”老朝奉道:

“相公是小店的大主顧,請到裏麵奉茶,老漢立即著人去通報敝東。”一邊說話,一邊已打開櫃台右首一道大門,連連躬身道:“相公請到裏麵坐。”青衫少年也不客氣,舉步跨進店堂。老朝奉陪笑讓坐,一名小廝立即端著一盅茶送上來。

老朝奉把那顆珍珠雙手遞還,說道:“相公先把珠子收好,等見了敝東,再取出來不遲。”青衫少年見他這般說法,也就接過珍珠。

揣回懷裏。

老朝奉跟那小廝咬著耳朵低低說了一陣。那小廝連連點頭。

飛快的出門而去。

老朝奉陪笑適:“敝東住在南門,老漢已經派人趕去稟報了。”

青衫少年道:“多謝掌櫃。”老朝奉乘機問道:“老漢還沒請教相公貴姓?”青衫少年道:“淩。”老朝奉又道:“聽相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青衫少年道:“穎州。”他好像不願多說,是以回答得極為簡短。

老朝奉陪笑道:“好地方。”這是客套話,青衫少年隻是微微一笑,沒有作聲。

這麼一來,老朝奉也無話可說了,取過水煙袋,燃起紙煤,呼嚕呼嚕的吸起煙來。

過了約有頓飯工夫,隻見從外麵走進一個身穿藍布大褂、緊紮著褲管的中年漢子,這漢子生得紫臉濃眉,甚是魁語。中年漢子身後,緊跟著那個趕去通報的小廝。

老朝奉趕忙放下煙袋,站起身,含笑道:“來了,來了。”青衫少年跟著站起,那中年漢子已經跨進店堂,目光打量若青衫少年,朝老朝奉抱拳一禮.說道:“胡老說的,就是這位兄台嗎?”

老朝奉連連點頭道:“是,是,這位就是穎州淩相公。”一麵又朝青衫少年笑道:

“這是敝東門下大弟子鄭時傑郊大爺,敝東近年很少問事,大小事兒都是這位鄭爺作主的。”

青衫少年拱拱手道:“原來是鄭爺廣鄭時傑抱拳還禮道:“不敢,在下奉家師之命,特來請兄台在駕一敘。”青衫少年道:“在下是來典當東西的。”說得是,當鋪是認貨不認人的,能當則當,不能當則罷。

鄭時傑含笑道:“家師聽說兄台當的一顆價值連城的珍珠,要當五千兩銀子,按照同行規矩,。上千兩銀子,就算大生意,須得雙方麵議,因此務請冗台在駕一行才好。”

青衫少年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隻好走一趟了。”老朝奉陪笑道:“是,是,淩相公和敝東當麵談妥,那是再好沒有了。”鄭時傑一抱拳道:“兄弟替淩相公帶路廣當先舉步往外行去。青衫少年跟著走出店堂,老朝奉一直送到門口,連聲說著:“好走。”

青衫少年隨著鄭時傑,穿過兩條長街,走了半裏來路,折入一條整齊寬闊的石板路,兩邊古木參天,一片綠蔭。

鄭時傑不知是有意試試青衫少年,還是無意的,踏上這條石板路後,腳下忽然加快,一路疾走。他外表雖沒有施展飛行術,但健行如飛,平常人就是放腿奔跑,隻伯也趕不上他的快速。

青衫少年跟在他身後,並沒和他比賽腳程,走得不徐不疾,若無其事,但卻始終和鄭時傑保持了數尺距離,毫不落後。

這條石板路,足有二裏來長,鄭時傑一路疾行,走得極快,不消多大工夫,便已走到一座大宅院前麵。在他想來,青衫少年可能己落後甚遠,腳下一停,回頭望去,卻見青衫少年青衫飄忽,神色自若,跟在自己後麵,也已停下步來,心頭不禁大吃一驚,暗暗忖道:

“在少林俗家弟子中,自己素有神行太保之名,這一路疾行,除非施展陸地提蹤輕功,決難有人趕得上自己,這小子腳力驚人,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心念轉動之際,不覺長長籲了口氣,含笑道:“到了。”

青衫少年抬目望去,但見這座大宅院,屋字重重,甚是氣派。

這時兩扇黑漆大門,早已敞開,門口垂手站著兩個身穿青布長衫的青年漢子,眉目間顯得英武逼人!這裏就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金鼎莊”了!老莊主金開泰,還是少林俗家的掌門人,江湖上,大家都叫他金鼎金老爺子。

“金鼎”,就是金老爺子的外號,據說當年原叫他“一拳碎金鼎”,後來大家嫌五個字念起來不方便,索性就叫他金鼎。同時這“金鼎”兩字,也含有一言九鼎之意。

青衫少年由鄭時傑陪同,進入大門,越過天井,隻見二門口,同樣站著兩個青布長衫的青年漢子。看到鄭時傑領著青衫少年走入,立即躬身說道:“師傅在西花廳等候,要大師兄把客人請到西花廳奉茶。”鄭時傑點點頭,領著青衫少年一路往裏行去。

穿過長廊,就是西花廳了!這是一間窗明幾淨的敞軒,庭前花木蔥寵,假山流水,布置清幽,庭前階上,同樣伺立著兩名身穿育布長衫的青年漢子,敢情他們全是金老爺子的門人。

青衫少年隨著鄭時傑跨迸敞軒,隻見東首靠壁一把高背椅上,坐著一個須發花白,紅光滿麵的禿頂老者。他那炯炯目光,一眼瞧到大弟子領著青衫少年進入,立即含笑站了起來。

鄭時傑腳下微停,回身道:“這位就是家師。”青衫少年趨上一步,雙拳一泡,朗聲道:“久仰金老爺子大名,承蒙見召,幸何如之外鄭時傑忙向師傅低低說道:“師傅,這位是淩相公。”金開泰細長雙目隻是打量著眼前這位青衫相公。當然最惹眼的,還是他背在背上的那個長形青布囊,明眼人一望就知囊內是一柄長劍。

金老爺子打量歸打量,右手一指,口中嗬嗬笑道:“稀客,稀客,請坐,請坐。”

青衫少年也不客氣,在他對麵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接著,就有一個身穿青布長衫的青年,端上一盅香茗。

金開泰輕咳一聲,含笑道:“淩相公台甫是……”青衫少年道:

“在下草字君毅。”金開泰又道:“府上?”

淩君毅答道:“穎州。”金開泰點點頭道:“老夫聽說淩相公有一顆珍珠,要當五千兩銀子?”淩君毅道:“不錯。”金開泰道:“淩相公能否取出來,給老夫瞧瞧?”

淩君毅揉懷取出金線串的一顆珍珠,遞了過去。金開泰接到手中,仔細看了一陣,緩緩抬目,說道:“老夫想請教淩相公一件事,不知淩相公肯不肯見告?”淩君毅淡淡一笑道:“金老爺子要問什麼叩金開泰目光凝注,說道:“淩相公是否知知道這顆珍珠的來曆?”

淩君毅道:“這是寒家家傳之物。”“家傳之物?”金開泰沉吟道:

“淩相公令尊如何稱呼?”淩君毅道:“先父已經見背多年,金老爺子詢及先父,不知是否和這顆珠子有關?”

金開泰道:“老夫隻是隨便問問,晤,淩相公劍囊隨身,大概也是武林中人了?”

淩君毅道:“在下略措拳劍,初人江湖。”金開泰細長雙目中,閃過一絲精芒,點頭笑道:“淩相公濁世翩翩,想必是武林世家子弟了?”

淩君毅道:“先父、家母俱不詣武功,在下粗淺功夫,是隨家師學的。”金開泰口中“喚”了一聲,問道:“不知淩相公尊師名號如何稱呼?”淩君毅冷然道:“家師沒有名號,也不願人知。”金天泰一手摸著花白胡子,頷首道:“淩相公尊師,也許是一位不願人知的風塵異人。”

淩君毅道:“金老爺子從在下家侍的一顆珠子上,問及在下身世來曆,若非對這顆珠子發生興趣,當是對這顆珠子發生了疑竇……”金開泰微微一征,接著嗬嗬笑退:

“淩相公誤會了。”淩君毅語聲一頓,續道:“金老爺子問的,在下都已據實奉告,在下也想請教金老爺子一事,不知金老爺子能否賜告?”金開泰依然含笑道:“淩相公請說。”

淩君毅道:“我想金老爺子也許看到過和在下這顆珠子相似的珠子?”金開泰臉色微微一變,笑道:“淩相公既是武林中人,自然也已聽說過江湖上盛傳的“珍珠令”

了。”淩君毅點頭道:“不錯,在下前來開封,就是想見識見識盛傳江湖的那顆“珍珠令”。”金開泰臉上掠過一絲異色,問道:“淩相公看到了嗎?”

淩君毅劍眉一軒,朗笑道:“那就要問金老爺子肯不肯賜借一閱了。”金開泰臉色不禁一變,怫然道:“淩相公這話,好沒來由?

老夫這裏,哪有什麼“珍珠令”?”淩君毅道:“在下動身之時,就聽說少林寺藥王殿主持樂山大師失蹤,留下一顆`珍珠令”少林方丈已把該珠交給金老爺子,難道會是空穴來風?”金開泰雙目寒芒凝注。

沉聲道:“你是聽誰說的?”淩君毅神色如恒,悠然道:“出於家師之口。”

金開泰冷聲道:“老夫方才聽淩相公口氣,隻道令師是一位從未涉足江湖的隱世高人……”他底下的話雖未說出,卻已極明顯地表示出:“原來令師隻是一個喜歡道聽途說的江湖人。”淩君毅大笑道:“家師一向喜歡多管閑事,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後依然如此。”

金開泰盛眉問道:“尊師究竟是誰?”

淩君毅道:“在下方才說過,家師沒有名號,金老爺子一定要問,那隻有從在下招式中,去找答複了。”金開泰麵有怒色,沉哼道:

“如此說,你並非真的要當珠子來的了?”

淩君毅朗笑道:“彼此彼此,金老爺子見召,也未必是真的要和在下談押當珠子的事吧?”金開泰作色道:“好個狂妄少年人。”這多年來,從沒有人敢在他麵前如此放肆,難怪他有氣。

淩君毅敞笑一聲道:“家師一生,從沒把一個人放在他老人家眼裏,在下是家師唯一傳人,又會把誰放在在下眼裏呢?”這幾句話,聽得金開泰勃然變色,怒笑道:“很好,老夫正想看看你是何人門下外一麵把手中那顆珍珠往桌上一放,道:“淩相公既然不是押當珍珠來的,就請把珠子收好了。”淩君毅道:“金老爺子說的是。”伸手取過珍珠,揣入懷中。

金開泰目中寒光飛閃,沉聲道:“時傑。”鄭時傑躬身道:“弟子在。”

金開泰吩咐道:“淩柏公既是衝著為師而來,你不妨跟他討教幾招,為師也許可以看出他的師承來頭。”鄭時傑道:“弟子遵命。”

說完,朝淩君毅抱抱拳道:“淩相公有意賜教,請到廳外去,地方較為寬敞。”淩君毅微微一笑道:“印證武學,不是長槍大裁,馬上廝殺,隻要有兩三步路,就已足夠,咱們在廳上比劃幾招,金老爺子也可以看得清楚一些。”

鄭時傑冷冷一笑擅:“淩相公既然認為廳上已足夠施展手腳,兄弟自無不可。”話聲一落,又拱拱手道:“那就請淩相公賜招吧。”

淩君毅望著他含笑道:“在下從不先人出手,鄭爺毋須客氣。”他這是沒把鄭時傑瞧在眼裏。

鄭時傑是金老爺子的首徒,在少林俗家弟子中,稱得上第一把好手,如今被淩君毅這般輕視,心頭不禁甚是惱怒,沉笑道:“兄弟那就有磨了廣暗暗吸了口氣,當胸豎立的右手,正待劈出。

金開泰喝道:“時傑,且慢。”

鄭時傑趕彙撤回招式,躬身道:“師傅有何吩咐?”金開泰道:

“淩相公遠來是客,你出手不可太重了。”

不可太重,就是說,不可取他性命,但卻不妨給他一個教訓。

鄭時傑道:“弟子遵命。”轉過身來,左掌有拳,當胸一擺,說道:

“淩相公小心了。”左手一亮,右拳直取淩君毅左肩,使的是一記“穿花拳”淩君毅不避不讓,直等鄭時傑拳勢逼近,才身形微微一側.左腳跨進半步,左手抬處,已經拍在鄭時傑右手肩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