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君毅道:“好,那麼閣下總該說說來意吧?”
黑衣人緩緩從肩頭撤下長劍,說道:“我聽說你自恃武功高強、目空四海,很了不起。”淩君毅聽得一怔,淡淡說道:“尊駕也許耳聞失實,在下從未自侍武功高強且不敢目空四海。”
黑衣人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目空四海,我約你到這裏來,就是要和你較量較量。
你身上不是佩著寶劍麼,咱們就在劍上分個高低吧。”淩君毅看了自己寶劍一眼,徐徐抬目道:“有此必要麼?”
黑衣人道:“除非你不敢和我比劍?”淩君毅雙眉微皺道:“劍是凶器,咱們素昧平生,無怨無仇,何必非以兵戎相見不可?”
黑衣人長劍一指,道:“我約你來此,就是要和你分個高下,你既然來了,自是非比不可。”淩君毅道;“閣下受人慫恿而來?”
黑衣人斬釘截鐵地道:“沒有人慫恿我,是我自己來的。”
淩君毅道:“那麼閣下請回,在下恕不奉陪。”說完,轉身欲走。
黑衣人冷喝道:“淩君毅,你給我站住。”
淩君毅道:“閣下還有件麼事!”黑衣人道:“你不能走。”淩君毅道:“為什麼?”黑衣人一揚手中長劍,道:“此時此地,你想走,隻怕我手中劍不肯答應。”淩君毅劍眉微揚,顯然已有怒意,但依然忍了下去。說道:“閣下既然精擅劍術,須知學劍並非爭一時意氣用來逞勇鬥狠的,在下不願無故動劍。閣下可以走了。”
黑衣人叫道:“不行。”淩君毅道,“在下從學劍之日起,一直俗遵劍經銘言,決不輕易和人動手,”黑衣人冷笑道:“我不懂劍經銘言,今晚你隻有在兩種情況之下,可以離開此地。”淩君毅道:“哪兩種情況?”
黑衣人道:“一種是你勝了我手中長劍,一種是你棄劍認輸留下你手中寶劍。淩君毅目光寒芒飛閃,冷然道:“在下奉勸閣下,莫要逼人太甚。”
黑衣人眨動一雙晶瑩眼睛,冷笑道:“我原是找你比劍來的,什麼叫逼人太甚?”
淩君毅不耐道:“在下早已說過,不和任何人無故動劍。”
黑衣人冷冷-哼誼:“你既不願和我動劍,就得棄劍認輸;不想棄劍認輸,就得和我分個高低,我想反手如來的徒弟,總不至於是個懦夫吧?”
淩君毅雙目寒光進射,突然之間,現出凜然神色,朗笑道:“閣下雖是激將之言,但淩某為了保持師門聲譽,隻好和閣下放手一搏了。”右手一探,錨的一聲,撤出劍來。
黑衣人得意一笑,道:“你準備好了?”
淩君毅渲:“且慢。”黑衣人道:“你有什麼話說?”
淩君毅正容道:“在下寶劍,出必傷人,閣下最好小心些。”黑衣人怒哼道:“既然動手,就算被你一劍刺死,那也隻好怪我學藝不精,你有什麼絕招,隻管施展好了。”
淩君毅道:“在下話已說明,閣下可以動手了。”
黑衣人早已等得不耐,口中道一聲:“好!”“好”字出口,抖手一劍,分心便刺。
這一劍,出手極快,青芒-閃,劍尖已到胸前。
淩君毅因對方非和自己比劍不可,心知他劍上定有持殊造詣,因此絲毫未敢輕視對方。一見黑衣人揮劍刺到,立即身形一側.揮手一劍。反擊過去。黑衣人輕笑一聲,劍如靈蛇。輕輕一滑,劍尖忽然朝上挑起,一點育芒,直點淩君毅咽喉。
淩君毅微微一怔,心中暗道:“此人劍法,倒是快速得很。”劍尖一豎,朝上削去。
黑衣人沒和淩君毅接觸,上挑之勢,中途一變,劍光朝下直落,閃電般朝淩君毅胸腹劃下。
淩君毅削出的劍勢,居然封了個空,不覺一驚,忖道:“他這是什麼劍法,竟有這般淩厲,看來自己倒不能輕估他了。”微一吸氣,劍勢跟著直落,朝黑衣人劍上拍去。
黑衣人迅疾收到,但在一收之後青芒連閃,卻又一口氣刺出五劍。這五劍一氣嗬成,快得無以複加,名雖五劍,實則綿密無間,幾如一劍!
淩君毅人隨劍走,劍隨勢發,同樣還了他五劍,不是封架,而是進招,輕靈快捷,以攻還攻,雙劍交而不擊,不帶半點聲息。
黑衣人似乎想不到淩君毅會在自己一輪快速搶攻中進招,不禁呆得一呆,腳下被遏得連退了兩步,他一氣之下,口中冷哼連聲,身形直撲而上,手腕連搖,緊接著又是八劍,快速攻出,劍勢連綿,如天機雲綿,幻出一片繽紛光影,燦爛奪目,淩厲得令人眼花撩亂.目眩神搖。看來他是把壓箱底的本領都使出來!
隻是他遇上的是淩君毅,隻聽淩君毅朗笑一聲:“閣下小心了。”突然之間,劍交左手,身如旋風,向左欺進,劍光陡盛,如匹練橫飛,如閃電鐐繞。
“鏘”的一聲,黑衣人八劍齊發,帶起的濱紛劍光,一觸即沒,頭頂一涼,手中長劍,同時受到極大震力,再也掌握不住,一下被震飛出去!“啊……”他發出了一聲尖叫。
黑衣人一直話聲低沉冷漠,聽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這聲尖叫,敢情起於倉促,無法掩飾,聲音清脆而尖,分明是個女子!
淩君毅聞聲一驚,急忙收劍停身,抬目望去。黑衣人頭上一頂氈帽已被削落,一頭青絲,披散下來,俯身拾起長劍,惡狠狠地盯了淩君毅一眼,揚手打出三點紫芒,一語不發,轉身疾奔而去。
淩君毅沒想到黑衣人會是女子,不禁怔得一怔,驟見三點紫芒,一閃而至,來勢極快,直奔自己胸前。而就在將到胸前之際,本來的直射之勢,忽然變為振翅翩飛,散將開來,一叮咽喉,另外兩隻,撲向雙肩!淩君毅目光何等敏銳?已然看清黑衣女子打出來的,竟是三隻紫色小蜂,心頭暗暗一凜,急忙舉劍一揮,朝三隻紫蜂劈去。隻聽“叮”
“叮”“叮”三聲輕響,三隻紫蜂被他一齊擊落。個中又是一怔,暗道:“這三隻紫蜂,原來竟是暗器,自己還當它是真的哩。”
心念轉動,俯身從地上把三隻紫蜂拾起,果然製作精巧,通體色呈淺紫,看去栩栩如生。蜂嘴上還有一支細如牛毛的鋼針,色呈蔚藍,敢倩還喂過劇毒!在他俯身拾取紫鋒之際,還發現地上有一小撮削斷了的青絲,隨手取起,隻覺烏油油光澤柔細,還隱隱可以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分明是少女的秀發,自己和她無怨無仇,她非退著自己比劍不可,這會是誰呢?
他一手捏著那一撮秀發,一手拿著三隻精鋼製的紫蜂,心頭不覺一動,暗道:“瞧這三隻紫蜂,製作如此精巧,此女定是四川唐門中人!”他一想到四川唐門,登時想起晚間站在唐老夫人身後容貌豔麗、神態端莊的少婦,唐家的“少夫人”!哼,一定是她,不然她何用戴著麵具來找自己?難怪一開口就說自己自恃武功,目空四海,非和自己較量不可。大概四川唐門中人,因自己破了他們的“八封刀陣”,都有些不大服氣,她才偷偷地跑來,找自己的麻煩。
明天中午,唐老夫人要自己再去一次吳氏別業,把自己不認識的“妹子”領回來,自己何不就把這一撮秀發,三隻紫蜂帶了去,當麵交給唐老夫人,看她如何說法。主意拿定,就把這兩件東西,往懷裏一塞,轉身飛縱而起,一路朝客店奔回。
回到客店,依然悄悄穿窗而入,掛好寶劍,解衣就寢。一宿無話,第二天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起身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一撮秀發和三隻紫蜂,用紙包好,然後開門出去,招呼店夥,替自己送來洗臉水,盥洗完畢,吃過早點,看看時間不早,正待會帳出門。
忽聽門外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隻聽店夥的聲音陪笑道:“尊客要找淩爺,大概就是住在這一間了。”
淩君毅心中暗道:“自己在這裏落店,並無人知,不知又是什麼人來找自己了?”
心中想著,腳步聲已經及門而止,店夥堆著滿臉笑容,搶先走入,說道:“客官就是淩爺吧?有一位姓巴的總管,來找你。”
他話聲方落,身後的巴天義一步跨了進來,雙手抱拳,陪笑道:
“巴某奉老夫人之命,特來恭請淩爺。”淩君毅頷首道:“原來是巴總管,在下失迎。”
巴天義望了店夥一限,那店夥甚是乖巧,立即哈腰道:“總管請坐,小的告退。”
慌忙退將出去。巴天義一臉製笑,拱拱手道:“昨晚之事,純出誤會,巴某多有冒犯,特奉老夫人之命,前來向淩爺負荊請罪。”他身為四川唐門總管,居然前倔後恭,說出請罪的話來。
淩君毅心中暗道:“此人老奸巨猾,不知又在耍什麼花樣,自己可得提防他一二。”
一麵淡淡笑道:“巴總管好說,昨晚在下也有開罪之處。”巴天義連忙陪笑道:“若非淩爺手下留情,巴某縱有幾條賤命,也不是淩爺的對手。”
不待淩君毅開口,哈哈腰,又接道:“老夫人一早就著巴某前來迎接,巴某在店堂裏已經等了一會,因為淩爺尚未起身,不敢驚動,門外馬匹已經準備好了,淩爺如果別無他事,那就請動身吧。”
淩君毅點頭遺:“好,巴總管請!”巴天義躬躬身道!班淩爺請。”
淩君毅也不再和巴天義客氣,當先跨出房門,巴天義像伺候他主人一般,緊隨淩君毅身後而行。兩人走出店棠,淩君毅正待向櫃上結算店帳。
巴夭義湊上一步,含笑道:“淩爺店帳,巴某已經結清了。”
淩君毅道:“這個如何使得?”巴天義陪笑道:“區區小事,淩爺不用客氣。巴某是奉老夫人之命,迎接淩爺來的,換句話說,淩爺就是咱們唐家的客人,哪有叫客人付店帳的道理?”
淩君毅感到有些意外,因為巴總管昨晚令部判若兩人,越發使他莫測高深,但他臉上絲毫不露,含笑道:“總管這樣太客氣了。”巴天義道:“不瞞淩爺說,咱們老夫人從不輕易稱許別人,但對淩爺卻是十分看重,所以一清早就吩咐巴某來接淩爺。”
話聲一頓,接著笑道:“說實在的,你淩爺年紀輕輕,別說一身武功,教巴某佩服得五體投地,就是風度、氣宇,也教巴某萬分心折,”他似在竭力巴結著淩君毅。
這點,淩君毅自然也早已感覺出來了。隻不知他何以要如此巴結自己,聞言不覺淡淡一笑,道:“巴總管把在下說得太好了。”巴天義太陽穴上綻起青筋,忙道:“巴某說的是實話,就拿昨晚來說,你淩爺最難得的是勝而不驕,換了個人,誰都要用劍尖指著巴某,遺著巴某在前帶路。而淩爺你以仁義待人,信得過巴某,巴某不才,泰為唐門總管,真要給淩爺劍抵後心,逼著領路,巴某活了五十六歲,江湖上也小有萬兒,今後還有臉見人麼?你淩爺,賞了巴某麵子,巴某哪得不感激你淩爺呢。”
武林中人,爭的是一個名,爭的是一口氣。巴天義說的也沒錯,但這話也隻是表麵說說而已,他巴結淩君毅,隻怕另外有緣故。
店門外,早有兩名唐門武土,牽著兩匹駿馬伺候,一見巴總管陪同淩君毅走出店門,立即把馬匹牽了過來。巴天義讓淩君毅跨上馬鞍,自己才跨上另一匹馬,然後兩名武士也相繼上馬。巴天義一帶馬繩,在馬上欠身道:“巴某替淩爺開路。”
一馬當先,朝前馳去,淩君毅隨在他馬後,兩名武土則隨在淩君毅的馬後。四匹馬展開馬蹄,出了縣城,直奔八公山而來。
不過頓飯工夫,便已趕到八公山下,隻見林前一排站著八名黑衣勁裝漢子,一見巴總管回來,一齊抱刀施禮。
巴天義到得山下,在馬上欠身,笑道:“淩爺是客,如今該淩爺前行了。”淩君毅道;“巴總管不用客氣,還是你在前領路吧。”
巴天義道:“淩爺是客,巴某萬萬不敢。”
淩君毅看他執意不肯,也就不再客氣,當先策馬朝山道上行去。巴天義隨護在後,不久到得吳氏別業門前。副總管耿土貴早在門前鴿立等候,一見兩人到來,立即朝身邊一名武士揮揮手道:
“淩爺到了,快快入內通報。”
這時另有兩名武土迅快上前接住馬頭。耿士貴一臉堆笑,趨了上來,連連拱手渲:
“兄弟率命在此恭候多時了,淩爺路上辛苦,快請到裏麵奉茶。”
四川唐門,一夜之間,忽然變得如此好相與,實在使淩君毅想不出道理來。淩君毅、巴天義相繼下馬,巴天義擺手肅客道:“淩爺請。”
淩君毅含笑道:“還是巴總管請先。”
巴夭義連說不敢,陪同淩君毅進入大門。剛走到二門,隻見從裏匆匆迎出一個身穿藍紗長衫青年,含笑拱手道:“這位想必就是淩兄了,兄弟唐少卿,迎道來遲,多多失禮了。”這藍衫青年,年約二十四五,生得麵如冠玉,唇若塗朱,雙目有神,隻是兩道眉毛濃了些,看去不但英挺,還顯得儒雅。
巴天義忙道:“淩爺,這位就是少莊主。”淩君毅慌忙抱拳,道:
“原來是唐少莊主,在下久仰英名,幸會幸會。”
唐少卿含笑道:“兄弟昨晚聽家母盛稱淩兄英武,一舉破了敝門‘八封刀陣’兄弟真恨不得早些和淩兄見麵。”他說來誠懇,不像是客套話。
淩君毅歉然道:“在下孟浪之處,唐少莊主多多包涵。”
唐少卿爽朗笑道:“淩兄說哪裏話來,昨晚之事,還是淩兄手下留情,這隻能說咱們唐家的人以眾淩寡,理屈在我。”淩君毅隻覺這位四川唐門的少莊主儒雅豪爽,頓生好感,一麵說道:“唐少莊主這麼說,在下更覺不安了。”
唐少卿側身肅客,含笑道:“兄弟和淩兄一見如放,淩兄如不謙棄,咱們就以兄弟相稱如何?”
淩君毅欣然道:“唐兄吩咐,兄弟敢不從命?”庸少卿喜道:“兄弟能交上淩兄這樣一位朋友,真乃人生快事!”
淩君毅道:“唐兄過獎了。”兩人進入二門,唐少卿陪同淩君毅邊說邊行,很快穿過一重屋宇。
唐少卿道:“家母在後堂等候,淩君請隨兄弟來。”說著,直向後院行去。不大工夫,到得後院,唐少卿領著淩君毅走進後堂。隻見唐老夫人手捧白銅水煙袋,端坐在一張紫擅鏤花的靠手椅上,身後伺立兩個使女,在替她捶背。昨晚伺立唐老夫人身邊的那位少夫人,並不在場,敢情昨晚被自己削落青絲,有些不好意思。淩君毅因自己和唐少卿一見如故,既然訂了交,那三隻紫蜂,一股秀發,自然不好再拿出來了。
唐少卿慌忙趨上兩步,躬身道:“娘,淩兄來了。”淩君毅跟著上前作了個長揖,道:“晚輩見過伯母。”
唐老夫人含笑抬手說道:“淩相公請坐。”唐少卿道:“娘,孩兒和淩兄一見如放,已是兄弟論交了。”
唐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臉含慈笑道:“你倒搶得好快,年輕人與年輕人,也比較談得來,這叫做惺惺相惜,”淩君毅和唐少卿相繼在下首椅上坐下。一名使女端上香茗,替兩人放在茶幾上,然後退去。
唐老夫人望著淩君毅藹然一笑,道:“昨晚真是一場天大的誤會,江湖上原有一句老話,叫做不打不成相識,如今好了,淩相公和少卿成了弟兄,淩相公的表妹,也過繼老身做了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