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淩君毅出道以來,最使他窮於應付的一場惡鬥,身形一起,突又疾沉而下!
這一下動作快速,避開了八柄毒刀的空中襲擊,身形落地,立即一個急旋,正待衝出刀陣!哪知這八人久經操練,武功、心意,動作如一,配合得十分嚴密,八刀交織,一齊刺了個空,也立即跟蹤落地,八人依然各占方位,絲毫不見散亂,八道光,又同時交叉攻到。總管巴天義臉色陰沉,站在階上,適時喝道:
小子,你此時棄去長劍,束手就縛,還來得及。”
八個大漢聽到巴總管的喝聲,立即有人大喝道:“小子,總管叫你棄劍受縛,還不住手?”一人出聲,大家附和著略喝:“小子,快快棄劍受縛。”淩君毅身在刀陣之中,聽得大怒,不覺劍眉一剔,朗聲喝道:“姓巴的,我隻是不願多傷無辜,你當區區刀陣,真能困得住我?”喝聲出口,右手長劍奇招突發,但見一道耀目長虹,從他邊湧起,回掃而出,這一劍,正是他家傳八劍之一的“龍爭於野”!師傅曾經告誡過他,他家承的三種武學,行走江湖,不宜輕易展露,但此時他被迫得不得不使,刹那間,但聽一陣急驟的金鐵交鳴,八個藍衣大漢都隻覺眼前奇亮,右腕被震得發麻,八柄天藍化血刀,同時被震脫手,飛出去!八個大漢全都被他這一招震懾住了,誰都不知道自己樸刀是如何脫手的,一時不禁望口淩君毅發呆!巴天義看得臉色大變,突然雙手一拍,厲喝道,“你們還等什麼?”這句話,等於是發出了最後命令!八個大漢悚然一驚,倏地後退一丈雙手揚處,八股細碎藍芒,千百點寒星,由八個不同方向,密集如雨,向淩君毅立身之處,激射而至!但淩君毅卻在此時,已經到了巴天義身前,鋒利的劍尖,一下抵在他喉結之上,冷冷說道:“姓巴的,你動一動,我就刺穿你的喉嚨。”巴天義能當得上四川唐門的總管,一身武功,自然也不會弱到哪裏,但他根本沒看到淩君毅是如何欺過來的。他隻覺眼前微風一颯,雪亮鋒利的劍尖,已經點在自己喉嚨之上,這是他作夢也想不到的事,一張臉登時煞白,硬是不敢掙動一下。
黑煞掌耿士貴就站在巴天義身邊,他心機深沉,一看機不可失,一聲不作,掄掌就朝淩君毅肋下印來,這一掌相距既近,他又是蓄意而發,自然快速無比!淩君毅好像背後長著眼睛,看也不不看,左手疾翻,一招“赤手縛龍”,快得如同閃電,扣住了耿士貴的手腕,反手朝後丟出。耿土貴毫無還手餘地,一個身於就像稻草人一般,手舞足蹈,直向廣場中間摔了出去。差幸那八個大漢暗青子出手,忽然不見了淩君毅的影子,大家已經停下手來,不然,這位副總管必然成了飛靶!巴天義色厲內茬,直著脖子,頭往後仰.口中厲聲道:“朋友你要如何?”淩君毅冷傲地道:“帶路。”巴天義額前汗水直冒,問道:“你……要見誰?”淩君毅道:“自然是你的主子。”巴天義著急道:
“你……”淩君毅不讓他說下去,忽然收起長劍,冷喝道:
“姓巴的,好好轉過身去,向裏去吧,我想你心裏一定明白,在我淩某麵前,有劍,沒劍.都是一樣,隻要你敢有半點異動,我不會讓你跨出一步的。”這話換在平時,巴天義死也不會相信,但此刻從淩君毅口中說來,他卻千信方信,這年輕人一身武功,確實莫測高深,他說得出,做得到,天底下,沒有人會把自己性命當作兒戲的!巴天義一聲沒吭,轉過身去。他喉頭前麵,有形的劍,已經收回去了,但他可以感覺到,背後有一支無形的劍抵著他!
這是他多少年的經驗告訴他的,這年輕人,憑他的能耐,實在惹不起人家,總算背後沒被劍尖抵著走進去,這已是人家給他麵子了。不,這是淩君毅故示大方,壓根兒沒把他巴天義放在眼裏。在巴天義來說,雖是被人押著進去的,但在旁人看來,卻像是領著淩君毅進去的,這總比劍尖抵著走要好得多了。他硬著頭皮,走在前麵,淩君毅寶劍早已返鞘,步履瀟灑,跟著他進入大門。
二門前麵,同樣站著四名黑衣佩刀大漢,他們看到巴總管領著人進來,自然不加攔阻。進入二門,就可以看到大廳上燈火輝煌,階上走廊間,左右各站著四名一色身穿黑衣、手捧天藍毒劍的女子!
這八個女子,年齡都在四十以上,腰佩革囊,左手都戴著鹿皮手套,這陣仗雖是娘子軍,倒也雄糾糾,氣昂昂!大廳上。垂著湘簾,這時已從簾內傳出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沉聲道:“巴總管,老身聽說有人破了咱們曲‘八封刀陣’?”
巴總管慌忙趨前三步,朝階上躬下身去,說道:“屬下正是來向老夫人稟報,此人姓淩,要見老夫人。”淩君毅聽得不禁一怔,心想:
“自己是找鬼見愁唐老七來的,幾時要求見甚麼老夫人?”
隻聽那蒼老婦人聲音說道:“人呢?”巴天義躬著腰;直:“啟稟老夫人,屬下已經把他帶進來了。”
蒼老婦人聲音冷冷一哼道:“你們都栽了跟鬥是不是?”
巴天義拭著汗水,不敢出聲,蒼老婦人聲音緩緩說道:“好吧。
你帶他進來。”
巴天義應了聲“是”,迅快轉過身來,臉露陰笑,抬抬手道:“淩朋友隨我進去。”
說完,急步朝階上走去……淩君毅沒有作聲,隨著他舉步跨上石階,早有兩名黑衣女子一左一右,掀起簾子。
大廳上四角掛著四盞官燈,中間懸拴著一盞蓮花形的琉璃燈,因此照得整座大廳,通明如同白晝。上首一張紫檀雕花靠背椅上。
端坐著一個皮膚白淨,麵目冷峻的黃衣老婦人,一頭白發,黑絲絨包頭,中向嵌著一塊翠玉蝙蝠,手中拄著一支拐杖,看去當在六旬以上。
左右兩邊伺立著兩個青衣丫餐,腰佩短劍,在靠椅後麵,站著一個容貌豔麗的少婦,神態端莊,如果不是老婦人的兒媳,便是她女兒。
巴總管一腳跨進大廳,立即趨前幾步,躬下身去,口中說道:
“屬下給老夫人少夫人叩安。”唐老夫人一擺手道,“巴總管少禮。”
她口中說著,兩道冷峻的目光,早已射到淩君毅身上,冷冷問道:
“巴總管,就是這年輕人要見老身麼?”
巴天義應了聲“是”一麵回過身來,陰聲道:“淩朋友要見老夫人,這位就是老夫人了,”淩君毅緩步走上幾步,拱手作了個長揖,道:“在下淩君毅,見過老夫人。”
唐老夫人道:“年輕人,老身聽說你在外麵破了咱們唐家的‘八封刀陣’真是難得得很!”口氣十分冷峻,顯然心頭大是不快。
淩君毅淡淡一笑道:“老夫人原諒,在下出於自衛,不得不爾、不過在下已經手下留情,不曾傷人。”唐老夫人臉色微變,哼笑道:
“那倒還是承你的情了,如若不手下留情呢?都把他們殺了是不是?”
淩君毅劍眉一挑,冷聲道:“若以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圍著在下施放歹毒暗器,在下縱然不取他們性命,至少也要卸下他們八條施放歹毒暗器的臂膀來。”唐老夫人怒哼道:“年輕人好狂妄的口氣,你把咱們唐家看扁了。”
淩君毅道:“老夫人這話就不對了,江湖黑道,以強淩弱,仗勢欺人的事,大家雖是司空見慣,並不足奇。但四川唐門,聲名久著,應該講一個理字。”唐老夫人怒聲道:
“老身哪裏不講理了?”
淩君毅道:“老夫人若是講理,那就不妨問問巴總管,在下應約而來,貴門中人,一再攔襲,在下若是不能自保,早就橫屍山下了。”
唐老夫人道:“巴總管,他說的是真話麼?”
巴天義道:“屬下據耿副總管報告,此入上山尋釁,身手頒高,因此屬下命他們布下刀陣。”唐老夫人道:“你沒問他來意?”
巴天義渲;“屬下問了,他說咱們擄劫良家女子,他是要人來的。”
唐老夫人沉聲道:“你們有沒有擄劫良家女子?”巴天義惺恐地道“老夫人明鑒,咱們怎會做出這種事來?”,唐老夫人冷峻目光注向淩君毅,問道:“年輕人,你求見老身,就是向老身要人來的了?”
淩君毅道:“在下並不知道老夫人在此,也並未求見老夫人。”唐老夫人道:“那你是找誰來的?”
淩君毅道:“在下要找的是鬼見愁唐七爺。”唐老夫人道:“是老七擄劫了良家女子?”
淩君毅道:“不錯,他擄劫了-個女子,誤以為是在下妹子,要在下前來八公山赴約。”一麵從懷中取出那封信柬,說道:“有信為憑,請老夫人過目。”當下就有一名使女走了過來,接過信柬,雙手呈給老夫人。唐老夫人抽出信箋,看了一眼,雙眉微微一擾,問道:
“你知道老七劫持的是什麼人麼?”淩君毅道:“在下並無妹子,他劫持的女子是誰,在下也不知道,但他劫持此女,是因在下而起,在下不得不來向他要人。”
唐老夫人不覺點頭道:“這話倒是不錯,唔,你可是跟他結過甚麼梁子?”淩君毅道:“這個……昨日中午時分,在下路過界首,就被唐七爺和他手下圍攻,聲官要在下交出懷中之物,在下不知他耍在下懷中何物?”當下就把當時情形,以及上山赴約,又遭耿士貴和刀陣圍襲之事,詳細說了一遍。唐老夫人聽得臉有怒容,朝巴天義冷冷一哼道:“巴總管,你這是在管些什麼?人家以禮求見,老七糊塗,你也跟著糊塗,真把咱們唐家的臉都丟盡了。”
巴天義惶恐地連連躬身道:“屬下該死,萬望老夫人開恩。”唐老夫人道“不用說了。老夫人呢?”巴天義道:“七爺沒來這裏……”
唐老夫人以杖頓地,怒聲道:“你們立時主給我把老七找來,咱們四川唐門,居然做出擄人勒索的事來,傳出江湖,叫我這張老臉往哪裏放?”
巴總管連聲應“是”,唐老夫人又以杖頓地,喝道:“還不快去?”巴天義不敢停留,急急往外行去。唐老夫人目光一抬,道:“年輕人,你聽見了,四川唐門,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糟糕,明天中午以前,你可再來一趟吳氏別業。那女子雖然不是你的妹子,但老身還是要把她交還給你領回去,此事由你而起,你不會不答應吧?”
淩君毅拱拱手道:“老夫人吩咐,在下自當遵命。”唐老夫人一抬手道:“好,明天中午以前,你來找老身好了。”淩君毅拱拱手道:
“如此,在下告辭。”出了吳氏別業,一路展開腳程,趕到壽縣,翻上城垣,找了一處隱僻所在,悄悄躍落。現在,他已瀟灑地走在大街上了。
壽縣,古之壽春,楚之郊都。東鄰蚌埠。南接合肥,北距風台極近,西通穎上、六安,可以說是水陸交通的中心。這時雖已是初更,但大街上依然行人往來燈火通明,楚館秦樓,絲竹之聲,隨風飄傳。
淩君毅在大街上轉了一圈,終於走入一條橫街,那裏有一家壽春客棧,鬧中取靜,門麵十分氣派。淩君毅還未走近大門,早有一名夥汁迎了上來,哈腰道:“客官住店,小號有最高雅的上房,伺候周到。賓至如歸。客官請進。”搶在前麵,拉開大門。
淩君毅本來就是住店來的,大步跨進店堂,那名夥汁迎著,把他頂到上房。然後打來洗臉水,又泡了一壺茶送來。
淩君毅解下長劍,桂在床頭,洗了把臉,就倒了一盅茶,在窗口坐下,一麵喝茶,一麵心想著,自己從開封跟蹤藍衣人(如今知道他叫田公子)起,這數日來,竟然接二連三地遇上事故,看來江湖上確實已有許多人一路跟蹤下來。他想到清麗絕俗、溫文多情的溫婉君,也想到嬌憨動人、天真活潑的綠衣姑娘——他隻知她姓方,旁的就一無所知?
他懷念溫婉君,也更難忘姓方的綠衣姑娘。他覺得這兩人有如春花秋月難於取舍。
男人知好色。則慕少艾,何況淩君毅是個多情種子,又是初墜情網。他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天花板上一會顯出溫婉君的纖影,向他脈脈含情地微笑!一會又變成綠衣少女的蘋果臉,漾起兩個小酒渦,暗暗格格地向他訴說著:她那個表姐,美得像滴凡仙子一樣。
但他除了隻知道她姓方,連她是哪裏人。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相思味有甜有苦,嚐著苦也不肯拋。淩君毅隻嚐到一點甜還沒有嚐著苦呢!
他坐了一會,覺得頭腦有些昏倦、也就解衣就寢,哪知上了床,卻輾轉不能成眠,遠遠聽到更鼓己敲三更。
篡地,他清晰地聽到窗外,“嘶”的一聲輕響,一道人影,帶起一縷衣袂飄風之聲,接著是極輕微的腳尖落地之聲。緊接著悄悄地欺近窗前,這人還屏著呼吸,在窗前站定下來。
這些,當然瞞不過淩君毅,但他要看看這夜行人有何企圖,所以仍然佯作不知,不加理睬。
那夜行人在窗下待了半晌,聽不到房中動靜,似乎有些忍耐不住,隔著窗戶,冷冷說道:“淩君毅,你出來。”這話說得不高,但即使淩君毅睡熟了,也定然可以聽到了。
因為一個練武的人,縱然在睡熟之時,也一定會保持著相當的警覺。何況像淩君毅這等身手的人,應該在他欺到窗前之時,即已發覺,他等了半晌,敢情就是想等淩君毅發覺,就因為淩君毅沒有動靜,他才出聲招呼的。
人家既已指名叫陣,淩君毅自然不好再裝作不聞,口中低喝一聲:“什麼人?”一躍下床,披起長衫,一手已經摘下掛在床頭的長劍,推開窗戶,人如灰鶴,一下穿窗而出。
他飛出窗外,隻見前麵屋脊上,卓立著一條瘦小人影。
淩君毅看他似有挑釁之意,心頭不禁火起,雙足一點地麵,身形淩空而起,朝那人飛撲過去。
那人影一見淩君毅撲來,立即飄然掠起,一連兩個起落,到了臨街一座民屋之上,腳下絲毫不停,一路穿房越脊。縱掠如飛,朝西逸去。
淩君毅因他指名叫陣,明明是向自己挑戰,一時哪肯放鬆?暗暗提吸真氣,身化飛虹,一路銜尾疾追下去。一個跑,一個追,宛如兩點流星,劃空飛射,不過片刻工夫,便奔到了城西一片荒郊。對方輕功雖然不弱,但比起淩君毅來,卻遜上一籌還不止。這-陣工夫,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逐漸接近,等奔到西郊,雙方之間已隻有三數丈距離了。奔行之間,前麵瘦小黑影突然回過身來,手腕揚處,低喝一聲:“照打!”一點黑影,直向淩君毅迎麵打來。
淩君毅不防對方有此一著,急忙腳下一停,揚左手,一下把打來暗器抄住,那隻是一顆石子。但就在他奔行之勢一停刹那,對方也已停住身形,轉過臉來。兩人相距,此刻已不過一二丈遠近,淩君毅舉目瞧去,隻見此人頭戴氈帽,麵如黃蠟,身材瘦小。一身黑色勁裝,背負一柄長劍,看上去麵貌有點猥瑣,可是一雙目光,卻湛如秋水,明亮照人。他正在打量著對方之際,對方也目光凝注,打量著他。
淩君毅隻覺眼前此人,自己從未見過,這四周也靜悄悄的不像有什麼埋伏,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閣下把在下引來此地,不知有何見教?”那黑衣人低沉地道:“你就是淩君毅?”
淩君毅抱拳道:“不錯,在下正是淩某,閣下如何稱呼?”黑衣人冷冷說道:“你不用問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