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眼看韓占魁把半截斷劍當暗器打來,舉劍一撥,“當”的一聲,擊落斷劍,口中大喝道:“你還往哪裏走?”正待縱身追撲過去。
隻聽一個威重的聲音沉喝道:“他走不了。”一道人影,攔住了去路,劈麵就是一掌,這人正是榮敬宗。
韓占魁怒吼一聲:“榮敬宗。你敢擋我去路!”右手一揮,橫臂出掌,迎著擊去,蓬然一聲大震,雙掌接實,各自被震得後退一步,韓占魁究是久戰之身,這一掌硬接,胸頭竟是起伏不停。
榮敬宗瞪目叱道:“韓占魁,你已成強弩之末,還是束手就縛的好。”
韓占魁眼看榮敬宗身後,一排站立著八個黑衣劍手,抱劍肅立,看情形這些人已被榮敬宗說服,此刻孤掌難鳴,形勢對自己大大不利!他心念轉動,口中大喝一聲:“大膽叛逆,你們都想反了。”喝聲未落,雙掌一合,猛地隨勢而上,疾擊過去,右腳跟著飛起,一記“懷心腿”,踢向榮敬宗胸口。一進之間,三招同發,隻是威猛絕倫。
榮敬宗大笑一聲,雙掌平胸推出,向左右一分,使了一招“二龍分水”,分格韓占魁擊來雙手,身形倏然騰躍而起,右腳同時蹬出,飛蹬韓占魁踢來右腳。這兩招快逾掣電,但聞“砰”
“砰”兩聲大震,先是四臂接實,後是兩腿撞上。
這一擊,優劣立判!榮敬宗二十年來,一直深藏不露,功力精深,落到地上,隻是後退一步。韓占魁卻被震的心氣翻騰,不由自主地連退了三步,一時強壓著傷勢,正待轉身,陡覺雙肩一麻,左右兩處肩窩,全己被人拿住,全身力道頓失,哪裏還有反擊之能?同時身後響起淩君毅的聲音喝道:“韓占魁,你應該想得到,淩某早己在你的身後了。”
隻聽鐵氏夫人喝道:“毅兒,防他嚼舌自絕。”淩君毅回頭道:“娘隻管放心,孩兒不會讓他自絕的。”左手已在韓占魁後頸“瘂門穴”上輕輕擊落。
鐵氏夫人走到他麵前,一下從他臉上撕下一張人皮麵具,切齒道:“姓韓的惡賊,你在出賣黑龍會之日,沒想到會有今天吧?”
韓占魁皮膚白淨,本來是瘦削臉,如今麵頰豐腴,隻是生成一個鷹鉤鼻,一望而知是個心術不正的人。此時他身落人手,身上經脈被製,已無半點反抗之力,索性閉上眼睛,低垂著頭,一言不發。(他“瘂門穴”受製,本來已無法開口。)
鐵氏夫人道:“毅兒,你押著他,咱們到你爹的墳上去,我要活生生剜出他的心來,祭奠你爹在天之靈……”說到這裏,不由的流下兩行淚來。
淩君毅問道:“爹的墳就在這裏麼?”
鐵氏夫人含淚道:“不錯,就在東首一處山坳之間。”榮敬宗道:“公子請把韓占魁交給他們好了。”接著轉身朝八個劍手揮揮手道:“你們押著他,到獅子口去。”八名黑衣劍手中,立即走上兩人,押著韓占魁,走在前麵。
榮敬宗拱拱手道:“夫人,老朽先走一步。”說完,匆匆跟著八名劍手身後而去。
淩君毅四目回顧,不見太上的人影,但黑龍潭畔,卻多了一堆新土,忍不住問道:
“娘,姨媽可是已經死了麼?”
鐵氏夫人眼眶濕潤,點點頭道:“妹子已經死?,她和娘誤會了二十年,直到臨終才算盡釋前嫌。她有一個心願,要你繼承鐵家的香火,娘也答應了,其實這不能算是她的心願,娘也是鐵家的人,你外公的香火,自該由你來繼承……”目光一抬,說道:
“我們快些走吧!”舉步朝小徑上走去。
淩君毅緊隨著母親身後而行。這條小徑,婉蜒曲折,盤行在石壁山岩之上,除了險峻,根本寸草不生。這樣走了半裏光景,轉過山腰,果見山坳間有一座石莖。榮敬宗率領八名劍手,押著韓占魁,已在墳前站定,並要八人分散開來,擔任警戒。
淩君毅隨著鐵氏夫人身後,走近墳前,果見一方一人來高的墓碑上,刻著:故會主淩公長風之墓。
榮敬宗朝鐵氏夫人拱拱手道:“此處地勢,處在三麵包圍之中,黑龍會堿人,如果聞風趕來,對咱們極為不利,夫人、公子在此祭奠,老朽去守住穀口,以防意外。”
鐵氏夫人頓首道:“榮總管說的極是,如此,就麻煩你了。”
榮敬宗道:“夫人言重,這是老朽分內之事。”說著,留下兩名劍手,扡著韓占魁,率了六名劍手匆匆朝嶺上而去。
鐵氏夫人道:“毅兒。你去廢了姓韓的武功。再解開他穴道。”
淩君毅道:“孩兒遵命。”說著,走到韓占魁身前,右手一掌推開他受製的穴道。
左手驕指如朝,閃電般朝他“氣海”穴戳下。韓占魁全身機伶一顫,口中大叫一聲,朝前撲倒。
淩君毅更不怠慢,落指如風,迅快在他“背梁”、“尾龍”兩穴連點了兩點,然後朝他“百會穴”上輕輕擊了一掌。(“氣海”為練武之人真氣凝聚之所,“背梁穴”適為中樞神經,直接影響後胸,“尾龍穴”為中樞神經之末梢,“百會穴”為人體上部總穴,此四處遭指力點殘,武力亦即廢去矣。)
韓占魁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瘓在地,緩緩抬起頭來,雙目滿布紅絲,望著鐵氏夫人,嘶聲道:“鐵如玉,你……殺了我吧,給我一個痛快。”
鐵氏夫人臉色鐵青,怒哼道:“給你一個痛快?你這數典忘祖、認賊作父、喪心病狂的敗類,你害死我丈夫,害死了多少忠貞節義之士,我恨不得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今天終於落到我手裏,我要活生生剜出你的心來……”說到氣怒之處,不由的走上前去,狠狠的在他身上踢了一腳,喝道:“你給我跪下,把當年出賣黑龍會的同黨,一一招來。”
韓占魁一身武功已廢,這一腳踢得他痛徹心肺,口中悶哼一聲,額上汗水像黃豆般綻了出來,撲倒在石莖上,忽然仰首發出淒厲的大笑,說道:“鐵如玉,你要我跪誰?
你以為這墳裏埋了你丈夫的屍骨?”鐵氏夫人聽的不覺一怔,問道:“什麼?這墳裏不是我丈夫?”
韓占魁獰笑道:“告訴你,這裏隻是一堆亂石,根本沒有淩長風的屍骨。”
鐵氏夫人道:“你胡說,這墓碑上明明刻著他的名字。”
韓占魁大笑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裏叫做獅子口,三麵受敵,有進無出,這是當年為了誘你入伏,才做了這座假墳。哪知你命大,一直不曾露麵,這座假墳,也一直留到了現在。”淩君毅暗暗“哦”了一聲,付道:“這就是了,榮敬宗率領六名劍手,說要去守住入口,原來此處是一個絕地!”口中忍不住怒聲道:“你們好毒辣的手段。
鐵氏夫人聽的顫聲道:“那麼我丈夫的屍骨呢?你們把他埋在哪裏?”
韓占魁道:“老實告訴你,淩長風是叛逆幫會的正犯,他雖已身死,但官家自然要驗明正身……”鐵氏夫人心頭宛如被刺了一刀,身軀搖晃,切齒道:“你們竟然連他死後的屍體都不肯放過?”
淩君毅自然也聽得心頭熱血沸騰,急忙伸手扶住母親,含淚道:“娘,你鎮靜一些。”
鐵氏夫人垂淚道:“惡賊,你說,這是誰出的主意?”
韓占魁接道:“這可不能怪我,是陰世判官錢君仁,和戚承昌兩人出的主意,抓到叛逆,就得往上報……”
鐵氏夫人道:“陰世判官錢君仁是誰?”韓占魁道:“他就是二十年前山東總督國泰的師爺,當年策劃進剿黑龍會,就是他出的主意。”
鐵氏夫人間道:“他人呢?”
韓占魁道:“自從國泰伏法之後,他就沒在官場裏混,據說住在熱河。”
淩君毅問道:“你說的威承昌,就是絕塵山莊莊主?”韓占魁道:“他原是黃山石圃老人的義子,一身武功極高,早就投效清廷,那時他已是大內神和營的三等侍衛……”
鐵氏夫人不耐的道:“現在呢?”
韓占魁道:“現在是避暑山莊的統帶。”
鐵氏夫人道:“避暑山莊?”韓占魁道:“避暑山莊就是熱河行宮。”
鐵氏夫人哼道:“就是大內,我也要取他狗命。”說到這裏,突然目注韓占魁,厲聲道:“你還有什麼遺言?”
韓占魁望著鐵氏夫人,忽然淒然的道:“沒有了,我欠你的,我應該還你,死在你手裏,我毫無怨言。”
鐵氏夫人咬著牙道:“好!”舉手一劍,朝他心窩刺去。
韓占魁跪在地上,早已閉上眼睛,咬牙忍受,劍光“噗”的一聲,刺進心窩,人就跟著往後便倒,鮮血像箭一般標了出來。
鐵氏夫人抽出長劍,一縷鮮血,順著劍尖,往下滴落,她以劍支地,含著滿眶淚水,仰首向天,喃喃說道:“長風,我總算替你報了血仇,手刃出賣黑龍會的奸賊。但報了仇,你又在哪裏呢?我依然找不回你,永遠找不回你了……”說到這裏,不禁痛哭失聲。
淩君毅跪倒地上,含淚道:“娘,你替爹報了仇,爹在天之靈會知道的,你應該安慰,你替爹手刃了仇人。”鐵氏夫人拭著淚道:“孩子,這是你安慰我的話,其實人死了,哪裏還會知道?報仇,隻是活著的人盡一份心而已,殺了韓占魁,他能還我丈夫?
還你爹麼?”突然目注遠處,流露出一抹殺機,堅決的說道:“但我還要去殺錢君仁、戚承昌這兩個惡賊,為我黑龍會壯烈成仁的誌士複仇,要天下人知道漢奸走狗,決不會有好下場的。”
淩君毅道:“娘,你已替爹報了仇,這兩個人讓孩兒去找吧,還有爹的屍骨孩兒也要去找回來。”鐵氏夫人聽他提起丈夫屍骨,忍不住又流下淚來,淒然道:“事隔二十年了,你還到哪裏去找?”
淩君毅道:“他害死了爹,總有埋骨之處,總會有人會知道的。”
正說之間,突聽一陣兵刃交接之聲,傳了過來。
鐵氏夫人神色一震,急道:“好像是穀口有人動上了手,咱們決走吧。”“獅子口”
是三麵受敵,隻有一條出路的絕穀,那一定是賊黨聞訊趕來,和守在穀口的榮敬宗動上了手。
鐵氏夫人母子兩人和兩名黑衣劍手,匆匆朝穀口奔去。
這一瞬的工夫,岡上已經血染黃土,榮敬宗手下四名黑衣劍手,俱是劍穿咽喉,死狀如一,對方領頭的是一個姿色嬌美的白衣女郎!隻見她眉眼盈盈臉若桃花。十分妖嬌動人。隻是這白衣女郎在神情之間,似是有一種異於常人的冰冷之氣,掩蓋過她的嬌美風韻,使人一眼就有冷若冰霜之感!在這白衣女郎兩邊是四個青衣少女,手握短劍,血跡殷然,身後一排八個身穿青綢勁裝的漢子,看就知是青龍堂的人。淩君毅看得心頭暗暗驚凜,榮敬宗手下的黑衣劍手,曾和自己動過手,劍上造詣,大非庸手,從聽到刀刃交接,前後不到一盞熱茶得工夫,怎會就有四個人死在對方青衣少女劍下?心念轉動之間,四人已經相繼掠上山岡。
隻聽榮敬宗拱聲道:“水總監縱然殺了老朽手下四名劍手,但有老朽在此,水總監也休想過去。”原來那白衣女郎就是黑龍會總監兼青龍堂堂主。
隻見水總監一雙冷峻目光,瞥了鐵氏夫人和淩君毅一眼,冷然道:“榮敬宗,你成功了,人家已經從獅子口出來了。”
榮敬宗似是心頭極怒,冷喝道:“不論你是京城派來的什麼人,老夫也得和你較量較量再說。”喝聲出口,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水總監微曬道:“你想和我動手麼?”雙肩輕搖,腳不移步,上身一側之際,就避開了榮敬宗一記掌勢,一股淩厲掌風,從她右肩擦身而過。
水總監避開掌風,冷冷說道:“正主來了,我懶得和你動手。”榮敬宗二十年來一直韜光養晦,深藏不露,但此刻身份既已暴露,哪還有什麼顧忌?眼看自己劈出的掌力,一下就被對方閃避開去,心頭不禁大怒,怒哼一聲,右掌一收之後,緊接著劈擊出去。
這一收再擊,力道自然比第一掌加強了許多,一團掌風,罡力進發,勢道極為淩厲!水總監冷冷一笑道:“你當我不敢接你的麼?”
這次她果然不再避讓,皓腕一揚,纖纖素手,疾翻而起,迎著榮敬宗掌力,硬接一招,兩股掌力懸空—接,發出蓮然—聲輕震,居然半斤八兩,互不相讓。這下,自然大出榮敬宗意料之外。他隻知這位水總監武功高強,卻沒想到她內力竟然也有這等深厚。
鐵氏夫人更是暗暗驚異,不覺多看了一她眼,問道:“榮總管,這位姑娘是誰?”
榮敬宗道:“這位麼?她是京裏派來駐本會的總監,兼領青龍堂堂主水輕盈。說得清楚一點,韓占魁隻是個有名無實的傀儡而已,黑龍會大權,都操在此女手中。”
水輕盈忽然婿然一笑,道:“你介紹得很詳盡。”她話是對榮敬宗說的,但笑卻朝著淩君毅笑。
本來,她好像是生成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但這一笑,卻是風情萬千,嬌豔如春花盛放!鐵氏夫人麵寒如霜,冷聲道:“你是旗人?”
水輕盈道:“我是不是旗人,與你何幹?”鐵氏夫人道:“你如果是旗人,我就不能放過你。”
水輕盈冷冷說道:“巴圖是死在你手下的??”鐵氏夫人道:“不錯,韓占魁也是我殺的?”
水輕盈道:“你就是百花幫的太上?”鐵氏夫人道:“不是。”
水輕盈驚奇道:“那你是誰呢?”
鐵氏夫人道:“我就是淩長風的未亡人,你們這些鷹爪要找的人。”
“原來是淩夫人。”水輕盈目光一溜淩君毅,問道:“這位呢?”她美麗的容色上,永遠是一片冷漠,看不出喜怒之情,但這回說得輕盈,至少不冷。
淩君毅道:“在下淩君毅。”
水輕盈不自禁地多看了他兩眼,才道:“百花幫的總護花使者。”
淩君毅道:“在下已經不是百花幫的人了。”水輕盈道:“如何會不是了?”
淩君毅道:“在下似乎用不著向你解釋。”
水輕盈“唔”了一聲,道:“說得也是,你進入黃龍洞,一路有不少人喪在你手下。”
淩君毅道:“不錯。”水輕盈看了淩君毅腰間的“驪龍珠”一眼,又道:“我想你大概就是淩長風的兒子,對不?”
淩君毅道:“不錯,在下就是替先父報仇來的。”
水輕盈眼皮輕輕一抬,說道:“你們殺了韓占魁,仇已經報了,對不?”鐵氏夫人沉聲道:“凡是清廷鷹爪,都是我們的仇人。”
水輕盈道:“這話範圍太廣了,就憑你們母於兩人,再加上一個榮敬宗,隻怕也未必闖得出去。”
鐵氏夫人道:“我能進來,自然也能出去。”
水輕盈又看了淩君毅一眼,才道:“不大可能,我這一關,隻怕你們就闖不過去,不過……”
鐵氏夫人冷冷問道:“不過什麼?”水輕盈細白的牙齒,咬著下唇,沉吟道:“我有一個條件,不知你們答應不答應?”
鐵氏夫人道:“你有什麼條件?”
水輕盈道:“你們殺了韓占魁,即是殺死朝廷命官,原是叛逆行為……”鐵氏夫人厲聲喝道:“你給我住口!”
水輕盈道:“淩夫人好大的脾氣,你等我說完了再說不遲。”
鐵氏夫人道:“好!你說。”
水輕盈又接道:“但你們為夫報仇,或是為父報仇,這可以把它當作一般江湖人的尋仇,我可以不管……”她是黑龍會的總監,從京裏派來的,殺了黑龍會的會主,她居然說可以不究!鐵氏夫人,榮敬宗雖有江湖閱曆,但一時也無法從她神色間分辨出一些虛實!隻聽水輕盈接道:“除了榮敬宗身為本會總管,私通叛逆,我不能放他,至於你母子兩人,隻要淩公於把身上這顆‘驪龍珠’留下,由我作主,放你們離開此地,安全離開昆崳山,不知你們意下如何?”原來她是為了“驪龍珠”!不用說,她的目的是在黑龍潭下那座洞府所藏的《太陽教名冊》,因此連韓占魁之死,都可以不予計較。當然,韓占魁隻是一個賣身投靠份子,並不重要。由此可見,京師裏派她到黑龍會來的任務,是什麼了,但她焉知(太陽教名冊)已被淩君毅毀去?
她話聲甫落,榮敬宗目光進射,洪聲笑道:“水總監不能放過老朽,老朽也用不著要你釋放。”
鐵氏夫人擺了擺手,道:“榮總管且請稍待,容我先答複了她。”
榮敬宗連連拱手道:“夫人說的是。”鐵氏夫人臉凝寒霜,徐徐說道:“水總監這主意不錯。”
水輕盈道:“淩夫人可是答應了?”
鐵氏夫人道:“水總監認為我母子兩人的性命,比這顆珠子重要?對不?但在我看來,這顆珠子,比我母子兩人的性命重要的多。因為這顆珠子關係著大江南北千萬的人性命,因此,我母子決不會輕易把珠子拱手讓人,除非水總監有本領從我母子手中,把珠子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