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裏安靜下來。
顏夫人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險些立足不穩，顫聲道：“以、以前……就認識？”留蘭懷孕，想盡辦法多方遮瞞，隻是到了四五個月的時候終究孕身難瞞，顏夫人聞知後，其實心內也猜疑隻怕是桓伊的孩子，然而她護女心切，豈能容得這一個禍胎出世，連帶留蘭，她都想一並拔除。沒想到家人做事不力，叫留蘭逃到後園，驚動了顏瑟。
顏瑟這麼一說，顏夫人更是驚怒交集，無從泄憤，桓伊在府裏偷偷腥也就罷了，哪個男人不象個饞嘴貓似的，隻消今後教女兒多用心思便是，可是這竟然還是一段舊孽緣！天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倆如何相識，如何分手，如何一見麵便舊情複熾，這中間的糾葛牽纏根本無從知曉，想得更深，對於桓伊此人，似乎也變得更加陌生、無從知曉了。
顏瑟扶著母親，見她氣息逐漸平穩，又道：“娘，你坐著，不要生氣。”
顏夫人怒道：“我怎麼能不生氣？！我——”
見女兒臉上既無悲亦無怒，連眼眸中也沒甚麼神采，真有些萬念俱灰的樣子，女兒這陣受的打擊實在太多，別要又做出什麼傻事來，於是一句硬生生咽掉，重重地歎了口氣。顏瑟依舊木然，等母親似乎沒有再發火的意思了，方又緩緩道：“桓伊臨走前，特意找我說過她——”
她指著留蘭，心中卻不期然回憶起桓伊離開前的那幾天，他倆愈客氣，愈疏遠的情形，臨別時心裏牽掛的也不是自己，……她的丈夫，她真是不了解啊。……本來就是陌生人，成婚後還是陌生人，她這麼想著，唇邊不自禁泛起奇異的微笑，輕輕道：“他要我別難為了她。”
顏夫人的心猛地一下揪起，即將遠行的丈夫告誡妻子別難為了另外一個女人，她此刻聽來猶覺不堪，女兒當時聽見，又是什麼滋味！
“孩子……”
顏瑟搖搖頭，意興闌珊：“娘，這也是我的意思，別難為了留蘭姑娘。她原來在什麼地方，仍舊讓她在什麼地方。她即懷了恒伊的孩子，也要留心照顧，等桓伊回來，那就是幾歲孩子的爹了，想必歡喜。”
自從被人頭嚇到，大病後清醒，她一直都少言寡語，反應遲鈍，然而亭中從發生意外開始，她每一個反映每一句話都很有針對性，思維清晰不紊亂，最後那句話含著再明顯不過的諷刺之意。顏夫人覺著意外的驚喜，沒有什麼事比女兒的健康更重要了，遇上了這事，傷心總是難免，好在桓伊遠在外地，歸期不定，自己這邊總是桓府主母大權一把抓，很多事情還可冷眼旁觀慢慢處理。
顏瑟卻感到身心俱疲。經曆了長鈴宮那一番驚嚇之後，她也曾深想，就想到了這個留蘭，自己對留蘭何嚐不視如外來掠奪者，她是要來掠走丈夫之愛的外人。容華妃她對自己的看法，就和自己對留蘭的看法一模一樣，一生俱握權貴，行事當然是雷厲風行。先用一個根本不曾參予其事的無辜宮女，——也許容華妃隻是借故想除掉一個舊時嬪妃，殺雞儆猴給自己來個下馬威，同時也是警告宮內其他蠢蠢欲動的女人。然後又派人送上當晚傳帶人的人頭，那意思分明就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在其間穿針引線，我隻是還賣你一個乖子不當麵說穿，瞧你還敢不敢有下一次！
自己眼中有疔疽，同樣卻也是別人眼中的疔疽，設身處地想一想，又何必針對人家。況且爭了半天，丈夫的心也不知落在哪裏。
想明白這一節，當真是生無意趣，若不是腹中有了孩子，自己也不知會做出些什麼。今天的事情，留蘭也有了身孕，隻不過是加深她一些感慨而已，卻連傷感都談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