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煙花三月(番外)(1 / 3)

周明帝建武十三年。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這個時分的洛陽花團錦簇,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種有牡丹,空氣中浮動著一股馥鬱的花香。剛剛下了一場春雨,草木青翠欲滴,城外的道路有些濕潤,遠遠的走來一老一少倆人。老人是個和尚,衣衫十分舊了,腳下穿一雙草鞋,慈眉善目,須發皆白,手裏拿著一根沉木拐杖。少年甚是年輕,大約十三四歲,穿一身灰色的舊衣,上衣有些短,露出一截手腕,右臉從眼角到臉側有條細長的疤痕,不過並不可怖,反而難掩他一身的斯文和氣。

那少年見道路盡頭挑出一張幡子,上麵寫著大大的一個“茶”字,便說:“師傅,前麵有個茶莊。”那和尚點頭:“那我們去討杯茶水喝。”倆人走進茶莊,老和尚合什打了個問訊。店主是個信菩薩的人,一見來了一個相貌不凡的高僧,連忙泡了壺茶請二人坐下,又上了一碟子素饅頭。

那少年一連吃了好幾個大饅頭,顯然是餓的狠了,見天色有些晚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便問:“師傅,晚上我們在哪過夜?”這些天倆人一路行來,遇到有人家的地方,便去借宿,若是沒有,也隻好露宿荒郊野外。那和尚轉過頭問店主:“店家,這附近可有寺廟?”那店主道:“十裏外有座龍門山,山上有個廟,這廟叫香山寺,香火十分鼎盛,遠近聞名。”那少年笑說:“師傅,那咱們晚上便去這香山寺過一夜。”那老和尚點頭。

說話間,茶莊又來了兩人。一個是年約五十的老者,腰上配了一把劍,看人的時候麵無表情,也不說話,徑自找了個位置坐下。那少年注意到他腰上的劍古樸厚重,甚是珍貴,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卻迎來他淩厲的一瞥,饒是那少年自小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心下也不由得一顫,忙轉開了視線。另一個卻是一位少女,年紀雖小,可是明眸皓齒,容顏秀麗,左眼眼角處有一粒藍色的淚痣,甚是引人注目,穿一件淡綠色的長衫,足蹬白色的鹿皮長靴,走起路來環佩叮當,進門就嚷嚷:“有什麼好吃的?統統拿出來!”將手中的玉劍一放,從隨身攜帶的香囊裏掏出一粒金豆子扔在桌上。

眾人見她如此氣派,都忍不住回頭看她。她也不管,自顧自在老者身旁坐下,又問:“有沒有酒?要最好的女兒紅。”店主小心翼翼答:“這位姑娘,我們是茶莊,沒有女兒紅,不過,自家釀的米酒倒是有……”她歪頭想了想,說:“盛一壺出來嚐嚐。”店主將一盤熟牛肉、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幹果以及一壺米酒端出來,又問她要不要茶。她看了眼那老者,點頭說:“要二道的雨前龍井。”店主擦了把汗,躬身說:“姑娘,我們是小茶莊,沒有雨前龍井,隻有當地產的‘竹葉茶’。”她微微皺眉,有點不悅說:“龍井都沒有,怎麼開的茶莊?算了,算了,隨便沏一壺上來便是。”

她倒了杯米酒遞給那老者,說:“叔公,你嚐嚐。”自己也倒了一杯,吐舌說:“不像酒,倒是有一股子甜味。”又吃了幾塊幹果,不甚合意,便不吃了。聽的後麵一桌的人說:“晚上董大人在香山寺做法事,聽說要連做七天七夜,油缸這麼大,蠟燭這麼粗,除了念經超度外,和尚們還會撒銅錢、放焰口,熱鬧的很,你去不去瞧?”那人說:“是麼?那可要去看看。”

那老者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喝完茶就走,牽了馬出來,見她還坐在那兒,眸光朝裏那麼隨意一掃,坐在門口的少年便覺得半空中像是閃過一道雷電。那少女卻一點感覺都沒有,拍了拍手上的殘渣,笑嘻嘻說:“走啦,不用找錢了。”剛才人還在屋裏,眨眼間已經躍上門外一匹火紅色的駿馬,動作輕盈利落,像樹上飄落的一朵花,也不見她如何動作,連人帶馬,淡綠色的身影夾著一團紅光迅速在眼前消失。

眾人都發出讚歎的聲音。那少年心想:“這女孩子年紀不過十三四歲,輕功恁地好。”那老和尚說:“東方,我們該走了。”倆人一起出來,往龍門山香山寺的方向走去。那少年好奇地問:“師傅,你瞧剛才那兩人是什麼人?”那老和尚合掌說:“阿彌陀佛,東方,出家人四大皆空,不過是些塵俗中人罷了。”那少年便不再問了。

倆人來至香山寺,天色已經黑了。寺廟主持慧能待知道那老和尚便是天竺來的高僧弘一大師時,親自迎接,十分禮讓,為兩人安排了一間上等齋房,並邀請弘一大師主持晚上的法事。弘一大師欣然應允。當慧能把目光轉向東方棄時,弘一大師介紹他是自己的俗家弟子,算不得是佛門中人,法事就不必參與了。慧能也就不勉強了。

晚上在廟前的廣場上做法事,規模甚大,數百個和尚又唱又跳,香煙繚繞,方圓十裏的人都趕來瞧熱鬧。東方棄吃過齋飯換了一身小沙彌穿的黃布衣衫,時間還早,也擠在人堆裏看大和尚放焰口。熙熙攘攘中,但見一襲淡綠色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過,他怔了怔,想起是白天在茶莊遇見的那位少女,踟躕了一下,隨後跟了上去。那身影專門揀暗處走,躲躲閃閃,似乎在跟蹤某人,一徑往廟裏香客住的地方去了。他隱在院中的一棵大樹上,見她躲在一塊大石後麵,也不知想幹什麼,心中有些好笑想:“這倒有些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過了好一會兒,隻見遠處來了一人,身材高大瘦削,動作甚是迅捷,落地無聲,輕若狸貓,從頭到腳包裹在夜行衣裏,隻露出兩隻陰冷的大眼睛,探頭往其中一間廂房看了一眼,隨即掏出一管長長的竹筒,將輕煙吹了進去。東方棄見他在女眷房裏下迷藥,隻怕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暫且按兵不動。

那人用匕首挑開門栓,又將門從裏鎖好,奔到床邊,連人帶被往肩上一扛,從窗口躍了出去。躲在大石後的少女立即追了上去,翻騰挪躍,或避或隱,姿勢十分好看,她的身法顯然比那“采花賊”略勝一籌。因為下過雨,天上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伸手不見五指,正是夜黑風高夜。東方棄憑借深厚的內力,暗中視物猶如白晝,見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香山寺,直奔後山,遠遠跟在後麵。

那采花賊扛著人奔下山來,來到山下的龍門鎮,穿街過戶,最後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抬頭四處張望,見無人才推開門進去,甚是機警。那少女小心翼翼靠近屋子,伏在牆角下偷聽。東方棄見她時不時掩唇偷笑,不像是要救人的樣子,心中奇怪,不由得上前,想知道屋裏的人都說些什麼。

他從樹上飄落,穿的衣服本有些大,不防樹枝勾到後背上的衣服,“哧啦”輕微的一聲,那少女立即回頭,眨眼間飄了過來,冷冷道:“你是誰?”上上下下打量他,“撲哧”一聲笑出來,“原來是個小和尚。你怎麼不是光頭?”倆人年歲相仿,但是女孩子發育稍微要早些,站起一起,身量差不多高。那少女已有些像大人模樣,而東方棄看起來卻還是一個青澀稚嫩的少年。

東方棄有些尷尬,懦懦說:“我不是和尚。”她不等笑完,隨即沉下一張臉,問:“你為什麼跟著我?”東方棄定了定神,不答反問:“你不去救人麼?”她圍著東方棄轉了一圈,看的他渾身不自在,才拍手道:“哦,原來你是來救人的。”壞壞的一笑:“小和尚喜歡上人家姑娘了,對不對?”東方棄一張臉頓時漲的通紅,好在夜裏看不清楚,深吸一口氣,說:“我見那人鬼鬼祟祟,不懷好意,於是跟了過來。”言語溫和,甚是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