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望去,滿目枯枝。不知何時,在枝條錯疊之間竟飄起了零星的小雪。林間簌簌的響聲越來越大,瑩白的雪片終於將那些細小的枝條壓得顫抖起來,跌落在樹下寂寥之人的肩頭。
飛鳥背靠著大樹,舉起手中的酒壺仰頭一飲而盡,又不滿足地張大嘴巴顛顛酒壺,貪婪地索取著壺底最後幾滴殘液,旋即將壺一拋。那酒壺咕隆隆躍過地上幾處坑窪,滾到了一人袍下。
那人彎腰拾起腳邊之壺,對著空壺落寞一歎:“這書已經一百多萬字了,也該完本了。春去冬來,轉眼都寫了快一年了,二百多個日夜,從未有一日斷更啊……”
聞言,飛鳥輕聲一笑,轉頭道:“一夢啊,你別長籲短歎了,怎麼跟個娘們似地。”
“我本來就是女的。”一夢扶額,小聲嘀咕了一句。不過她再低頭看看自己這身打扮,想來飛鳥說的也是沒錯,自己這一身長袍及地的,怎麼看都覺得別扭。尤其是她手中這把仿佛還閑秋風不夠冷的骨扇,不像個書生,也有三分像那個柳飛揚。
柳飛揚!想到這個男子,一夢心中一撞,仿佛身體裏有一隻倉皇逃跑的小鹿,衝得她五髒六腑都跟著顫起來。柳飛揚的那些惡跡劣行,縱然令她恨得咬牙切齒,但想到那個男子的劍眉星目,一夢不禁又想入非非,目光跟著一片飛雪緩緩下墜,好像那片飛雪是麵光碧的鏡子,正倒映著一張精致白皙宛如麵人玉雕一般的臉。
一夢正出神間,一個紫衣少婦忽然從樹後跳了出來,抬手一拍她身旁的男人:“喂,大壞蛋。我說你啊,說是今天來給一夢慶祝完本的,怎麼能空著手,連個禮物也不帶一個?”
飛鳥一怔,聽她說完才歎出一口氣:“紫瑤,你不要在這裏裝神弄鬼的,嚇到花花草草倒沒關係,若嚇著小朋友可就不好了。”
“小朋友?”月紫瑤四下張望,“念兒、茉璿她們也來了麼?”
“來了,來了。”一夢接了話走來,神秘地向紫衣少婦一眨眼睛,“不僅是他們,還有個你內心很想見的人呐。”
“我、我哪兒有想見的人啊?”月紫瑤的臉上霍然騰起了一片煙花似的嫣紅,慌張甩掉一夢的目光,拉起飛鳥的胳膊,“我最想見的這世上隻有一人,這不,已經在我麵前了。”她驕傲地看向丈夫,瞪大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一夢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一麵舉步在頭前引路,一麵用骨扇點著自己的胸前,唇邊忍俊不禁。她是作者,自然知道月紫瑤心裏那個念念不忘的人始終是他——那個玉樹臨風的青衣俠客。
幾人剛踏出林子,便聞到嗖嗖的破空之音以及衣袂翻湧的獵獵聲響。尋聲而望,但見一柄半尺餘長的冷刃從茶棚中鑽了出來,迅疾如電,而迎上這冷刃的寒劍在飛雪間亦閃出了熠熠流光,隨之卷起的冰霜之氣仿佛要把這天地間的雪片盡數凝結。
“誒呀,這是為什麼呀,怎麼就打起來了?”月紫瑤跳起,奔著那些如刀的雪片直撲上去。
“嗖——”
還未及阻攔,一夢但見一柄銀亮的東西從自己眉梢邊擦了過去,她刹時嚇得麵如飛雪,驚魂未定地喃喃:“不至於這樣吧,就算是我故意設計的情節,也沒讓你們兩個這麼亂來啊。把我打傷了誰給你們敲鍵盤?”
“不是有幻魄珠麼?怕什麼。”琳兒嫣然一笑,抬手拍了拍袖中之物。
“幻魄珠?!呃,那個、這個……世間真的有這東西麼?”眼看著白衣女主從她麵前優雅地走過,連作者本人也不相信那東西的存在。
“當然有。”琳兒霍然從袖中掏出了寶珠,高高擎起,顧不上理會作者,而是向著場中的兩個人大喊:“你們真的不要再打了,東西在這兒。夜教主,有本事過來拿!”
“琳兒,不能給他,這東西是要留著給念兒治病的。”楊樂天一劍鏜開了兩把利刃,焦急地回頭向妻子一簇眉心。
“念兒的病?”琳兒愕在當場,“念兒的病不是早已被醫仙治愈了麼?樂天,你怎麼了?”
妻子的話楊樂天充耳不聞,隻將手中傲霜劍斜指長空,他要反守為攻,爭取一劍將對手製住。對麵的十餘把飛刃又掀起了一陣狂風,打亂了雪花飛舞的方向,楊樂天劍柄一翻,將那些風雪中的利刃全部用劍氣頂了回去。
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那些利刃在空中轉了一個圈後,又兜了回來,一把把勁力十足地向前衝去。它們如逆水遊魚般地向前躍躍欲試,恰撞上俠客如傘般張開的掌風,被震得錚錚作響。
“夜裏歡,我與你奪珠,並非是要阻止你這去拿珠子救人,而是這一趟你不能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命!”
夜裏歡不理楊樂天的忠告,將雙掌猛地一推,令那些懸在半空的利刃向前一躥,大吼:“我都說了我不會送命,你為什麼不信我。”
“好,待你死後,我會告訴第一時間通知沁兒,讓你妹妹為你埋骨,在她在你墳前傷心落淚。你是不是一定要等到這樣的結局才滿意?”
“楊樂天!別、逼、我。”夜裏歡冰眸一眯,立時又一股更烈的風塵揚起,帶動空中那十餘把利刃一齊向著青衣俠客攻去。
“夜裏歡,不要再執迷不悟,你看到的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利刃在楊樂天的額前掠過,刀身上的寒光在明晃晃的日頭下格外刺眼,晃得俠客目中一片白芒。仿佛被這些光蟄了雙目,楊樂天在閉了一下眼後,身子也同時向後仰去,卻不料在落下時,重重地跌在了一方木板之上。
木板?
不同於土壤的手感,令楊樂天在詫異之下猛然睜開了眼睛,但眼前的白光很快讓他再次閉了目。待再睜開時,他將眼睛眯成一隙,才看清了眼前模糊的人影。那個人影正是夜裏歡,他一眼便認出。如今,夜裏歡就端然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手中正捏起了一個白瓷的酒杯,在唇角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後,仰頭飲下了杯中之物。
楊樂天微微一笑,手掌一撐便要躍起,卻不料自己身體如醉酒一般,竟跟著腳下的木板一晃,險些跌坐回去。他這才發覺自己身處之地,環目一掃,不由笑了:這江上小舟本就空間狹窄,再加上麵前這對坐的二人桌椅,恐怕再難承載他起身之力了。
他這樣想著,便又盤膝坐下,抬頭去看那個冰人。這時,恰逢一輪夕陽投射過來,把夜裏歡冰冷的輪廓都蒙上了一層閃閃發光的薄霧,像是鑲了一層金燦燦的邊。從楊樂天這個逆光的角度看過去,竟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咚!”地一聲,重物落下令小小的桌麵一震,也將楊樂天的目光引向了坐在夜裏歡對麵的女子。
“這是訂金,餘下的三百兩等你取了他的性命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