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會客廳裏焦急地等待著,過了很久,終於聽到“吱呀”一聲,有人推開了旋轉門。我抬頭望去,看到母親坐在輪椅上,一位穿著粉紅色製服的年輕護士推著她,進了會客廳。我留意到,年輕護士低著頭,劉海垂了下來,正好遮住了她的麵龐。

我忙不迭地走過去,從護士手中搶過輪椅,推著母親來到落地窗邊,今天天氣很好,陽光透過玻璃正好可以曬到我和母親,很溫暖。

我問:“還有多久可以出院?”護士冷冷回答:“這種問題,請你問醫生。”這家醫院的護士,態度一向都不太好,我正想發脾氣,母親卻擺了擺手,我隻好咽下怒火,俯下身體,問她:“最近身體好嗎?”

“還好,還好,就是經常見不著你,想你呢。”母親慈愛地回答道。恰好在這個時候,我又聽到旋轉門那邊傳來“吱呀”的聲響,回過頭去,看到了身披白大褂的主治醫生,正吃力地推著一台可移動治療床,想要進來。治療床上躺著一個病人,渾身披著白色床單,隻露出腦袋,病人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腦袋,眼睛微微睜開,眉毛鼻子都擠到一塊了,仿佛很痛苦的模樣,可能剛做完手術吧。

主治醫生把治療床推進會客廳後,看到整個廳內隻有我和母親,於是垂頭對治療床上的病人說道:“來看望你的人還沒來,你先在這兒等一會兒吧。”

病人似乎沒聽明白醫生的話,他張開嘴,先猶豫了片刻,才嘶啞地叫出了聲音:“痛,痛呀,好痛!”

醫生笑了笑,說:“沒關係,我給你打麻藥,馬上就不痛了。”

“快,快一點,現在就給我打麻藥!要痛呀,痛死我了!”病人不住呻吟。

醫生為難地看了病人一眼,隻好轉身向旋轉門走去,大概準備去拿麻藥給治療床上的病人注射吧。這時,我聽到母親小聲問:“還有多久可以出院?”我趕緊對她說:“媽,我去問問醫生?”

趁著醫生還沒走出旋轉門,我快步走到他麵前,攔住去路,問道:“我媽問,還有多久可以出院?”

醫生看了看我,露出微笑,和藹地答道:“從純醫學的角度來看,已經可以出院了,但我建議,還是再多觀察一下。一旦我確認可以出院,就第一時間通知你,好嗎?”

真是太棒了。我像個小孩一般蹦蹦跳跳回到母親的輪椅旁,快活地說道:“醫生說,還有幾天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後,我們一家人又可以住在一起囉。”母親也很開心,她笑著對我說:“歐青啊,你什麼時候才能帶個女朋友回家給媽看一下?我做夢都想著抱孫子呢。”

唉,又提這個……我臉色一沉,但旋即便笑嘻嘻地說:“媽,放心好了,這段時間沒和你在一起,我認識了一個姑娘,很不錯。我再和她處幾天,就帶她回家來見你。”

“真的?你沒騙我?”母親露出開心的笑容。

“沒有,真沒有!”我斬釘截鐵地答道,同時抬起頭向旋轉門外望去,然後我看到了站在門外走廊上的蘇米莉。

其實剛才蘇米莉陪我來會客廳的時候,我就對她說過,要不要一起來見我母親?但她卻連連擺手拒絕了我的提議。唉,她還有點兒害羞呢,可醜媳婦最終還是要見公婆的呀。

我還想陪母親再多聊一會兒,可旁邊那張治療床上的病人卻突然開始呻吟,“哎喲,哎喲,哎喲——”真是煞風景,可我也不能阻止一個剛動完手術的病人痛苦呻吟呀。這時,那個病人似乎剛注意到我的存在,他揚起手,對我叫道:“小夥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我詫異地問:“要我幫什麼忙?”我緩緩走到了治療床邊。

這個病人隻有腦袋露在白床單外,他大約四十多歲,滿臉胡茬,看上去家境並不寬裕。他可憐兮兮地對我說:“我的兩條腿好癢啊,癢得我實在太難受了……你能幫我撓一撓嗎?”

嗬,敢情他剛才呻吟著“哎喲哎喲”,不是因為術後疼痛,而是因為癢?真是太好玩了。如果他真疼痛了,我可沒法治,但癢癢我還是可以幫著撓一撓的。於是我伸出右手,撩開了覆蓋在他身上的那張白色床單。可當我撩開床單之後,立刻如一盆冷水猛的澆在自己腦袋上一般,愣住了。

治療床上躺著的這位病人,從他的兩腿髖關節之下,根本就空無一物,他沒有腿,兩條腿都沒有了。在他的髖關節位置,包紮著厚厚的繃帶,還有血水滲出,很明顯,他剛做過雙腿截肢手術。

他明明兩條腿都沒有了,為什麼卻還說自己的腿癢得難受?說得就像真的一般。他是不是瘋了?

我正感好奇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搭在我的背上,嚇了我一跳。回過頭,我看到了身披白大褂的主治醫生。醫生戴著口罩,隻有兩隻眼睛露在外麵,他用眼神示意,請我讓開。我隻好側身,讓他來到病人身前。我留意到,在醫生的手中,拿著一支灌滿藥水的注射器。

“你的腿是不是很疼?”醫生和藹地問道。

躺在治療床上的病人搖了搖頭,說:“現在不疼了,但很癢,癢得難受。”

醫生笑了笑,抬起手臂,讓病人看到他手中的注射器,然後說道:“我就猜到你這會兒應該不疼了,隻是有點癢,所以我帶來的不是麻藥,是止癢藥。我馬上就給你注射,你稍等片刻,就不癢了。”

醫生埋下身體,將注射器移到治療床上空白的地方,如果病人的雙腿依然健在,那麼注射器這會讓應該正好紮在病人的腿上。醫生輕輕推動注射器,白色的藥水全都滴在了床墊上,可他卻不停地說:“別動,我正在給你打針呢,別緊張,不疼的。”

我有些忍俊不忍,很想笑,這不是過家家嗎?但我卻發現,當醫生假裝給病人打針的時候,病人還真皺了皺眉頭,露出痛苦表情,好像還真很疼痛的模樣。

醫生抬起手臂,向病人展示了一下注射完畢的空針管後,問:“還癢嗎?”

病人欣喜地答道:“不癢了,真不癢了!楊醫生,你真是神醫呀!”

哦,原來這位主治醫生姓楊呀……

楊醫生又對病人說道:“嗬嗬,剛才給你注射的止癢藥,同時也有催眠的功效。如果不出意外,過三秒你就會睡著的。一,二,三——”

他剛數完“三”,治療床上的病人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然後眼睛一閉,嘿,還真睡著了。

“這是催眠嗎?”我好奇地問。

楊醫生饒有興趣地看了看我,說道:“是的,是催眠,而且是患者非常配合的那種催眠。”

病人的床單還沒成型覆蓋,我看著濕漉漉的空蕩床墊,問道:“這位病人明明沒有雙腿了,為什麼他還會感覺到疼痛?”

“這是典型的幻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