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肢?幻肢痛?”我有些沒聽懂。

楊醫生解釋道:“有些截肢病人,在肢體切除之後,還會幻想肢體依然存在,甚至還能感覺到疼痛、冷熱、癢、麻木。這種幻想出來的不存在的肢體,就是所謂的幻肢。有時候,他們還會感覺到幻肢隨著大腦指令,進行一定的運動呢。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幻肢已經並非骨科的問題了,還應該牽涉到心理學與精神病學的層次上去。”

說到這裏,起初推著輪椅送母親進會客廳的那位護士忽然走了進來,大聲說到:“歐先生,會客時間到了!”

我隻好無奈地目送護士推著母親的輪椅,出了旋轉門。當我看到輪椅消失在電梯裏,我也走出了會客室,蘇米莉還站在走廊上,她笑盈盈地問:“我們可以回去了?”

我點了點頭,答道:“好,回去吧。”

我獨自一人回到自己那間狹窄的陋室之中,蘇米莉把我送到門外,就回去了,她始終都是這麼矜持。

當她離去時,我誠懇地問她:“下次能和我一起去見我母親嗎?”

蘇米莉倚著牆壁,想了想,回答了三個字:“也許吧。”

嗬,女人說也許,還不是半推半就?我回到屋裏,心中樂開了花。和她交往了三個月,終於到了撥雲見日的好日子!

一周後,我接到醫院通知,說我可以和母親一起回家了。真棒,這下可以母子團聚了。對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呢!我趕緊從枕頭下取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片刻之後,聽筒裏傳來蘇米莉慵懶的聲音:“喂,哪位?”

“我是歐青,一周前我問你,能不能下次和我一起去見母親,你說,也許吧。我明天就要和母親見麵了,你到底是也許去,還是也許不去呢?”我之所以問得這麼委婉,也是因為我考慮著,蘇米莉是個很矜持的姑娘。

果然,她在電話線對麵沉默良久,最後我聽到了她的回答:“我會陪你的。”

第二天清晨,我換上一套幹淨整潔的白襯衫,還有筆挺的西褲,剛出門就遇到迎麵而來的蘇米莉。

“你真答應陪我一起去見母親?”我興奮地問道,然後我看到她滿眼嬌羞,她似乎點了點頭。

其實蘇米莉住的地方,離我那套狹窄的陋室很近很近,算起來,我們已經相識快三個月了。正因為我們住得很近,經常擦肩而過,久而久之便開始打招呼,寒暄幾句,說起來有點好笑,直到現在我都記不清,究竟是誰主動向對方打招呼的呢。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們第一次看電影,是蘇米莉主動提出來的。後來,她還經常陪我吃飯,陪我運動,陪我半夜到花園去看星星,我們就這樣相愛了。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從沒問過我收入狀況,但我也很有信心能讓她將來過上不錯的生活。

我已經計劃好了,將來要和她生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她也同意我的這個建議,不過,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親密接觸過,最多就拉拉手,畢竟,我已經重複過很多次了,蘇米莉是個矜持的姑娘。

我和蘇米莉一起來到了醫院的會客廳外,透過旋轉門,我看到母親已經坐在輪椅上等待著我了,在輪椅旁,還放著一個皮箱,皮箱裏應該裝著衣物吧。這兒的護士雖說態度不太好,但還是很敬業負責的,早就提前把病人的衣物送到了會客廳裏。

送母親來的,依然是那個留著劉海的護士,穿著粉紅色的護士服,這會兒她低著腦袋,劉海再次遮住了她的麵龐。

讓我感到好奇的是,那個雙腿截肢並深受幻肢痛折磨的病人,這會兒居然也在會客廳裏,他依然躺在治療床上,楊醫生就站在治療床邊。而在病人的床上,似乎還豎著一個奇怪的東西,像塊薄片一般,從病人的髖關節位置豎了起來,正對著他的臉。

我仔細看了一眼,才發現,豎在病人髖關節位置的,竟是一麵鏡子。

他們在做什麼?我推開旋轉門,和蘇米莉一起走進了會客廳裏。楊醫生看到我後,向我打了個招呼,笑嗬嗬地說道:“我正對病人進行根除幻肢痛的臨床治療呢。按道理說,本來這種治療應該在診療室裏進行的,但今天有患者要出院,作為主治醫生,我必須來對患者說一聲告別,所以隻好把病人也帶到這兒來進行治療囉。”

我好奇地問:“你用一麵鏡子治療幻肢痛?”

楊醫生笑道:“沒錯,治療幻肢痛,首先要知道幻肢為什麼會痛?幻肢痛其實與大腦的錯誤釋放神經信息有關,病人認為幻肢存在,於是大腦向幻肢發射神經信息,但幻肢原本是不存在的,所以傳遞過去的神經無法得到反饋,隻好錯誤地以疼痛來代替因截肢而缺失的感覺信號,當然,有時候也會錯誤地用冷熱、癢、麻木來代替。”

“用一麵鏡子就能解決這些問題?”我依然感到不解。

楊醫生繼續解釋:“是的,用鏡子治療,這叫以幻治幻,鏡子豎立在病人失去的肢體位置,透過鏡子,病人隻能看到自己完整的部位,截肢部位則在鏡子之外。這樣可以使病人產生截除的肢體仍然存在的視覺錯覺,患者移動健全肢體時又能主觀感覺自己可以移動和控製‘幻肢’。這種方法激活了那些引發幻肢痛的腦部調節中心,從而減緩疼痛感覺。幻肢痛患者腦部錯誤地以疼痛代替因截肢而缺失的感覺信號。用鏡子療法我們可以修正這種失調,讓患者學會控製幻肢,由此可以明顯減輕痛感。”

說實話,我聽不懂楊醫生的解釋,但不管怎麼說,聽起來反正很厲害的樣子誒。

我下意識地牽著蘇米莉的手,走到鏡子旁,低下頭,向鏡麵望去。

果然,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這位病人的上半身,缺失的下半身一點也看不到。

“我在抬左腿,我又在抬右腿,一點也不痛,真的,一點也不痛!”這個雙腿截肢的病人興奮地嗷嗷大叫著。可是我卻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悲哀,當鏡子拿開之後,他看到自己的雙腿其實並不存在,又會做如何感受呢?就算現在麵對鏡子感覺不到幻肢痛,以後呢?以後他該怎麼辦呢?

楊醫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他笑著說:“對病人進行鏡子療法,其實是為了他以後佩戴假肢做準備呢。他可以從控製幻肢得到經驗,佩戴好合適的假肢後,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像正常人那樣行走了。歐先生,現代科技非常發達,高科技製作出來的假肢,完全可以媲美真正的人體肢體。”

果真是這樣嗎?

我決定不再關心什麼幻肢痛什麼假肢的事了,今天是我和母親回家的好日子,同時也是帶蘇米莉和母親第一次見麵,這件事才更加重要呢。

於是我抬起頭,對坐在窗邊輪椅上的母親大聲叫道:“媽媽,你看我帶誰來了,上次你不是說,要我把女朋友帶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