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入果蘇爾鎮的時候,是下午三點,此刻鎮裏的長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按照M國的習俗,現在應該是下午茶的時間,大概鎮裏的所有人都在茶餐廳裏享受下午的陽光吧。
不過按照M國的政府條例,政府機關必須堅持朝九晚五的上下班製度,絕不允許上班時間外出喝下午茶。
走入鎮公所後,我徑直向樓梯間走去。來之前,哈普上校給我說過,鎮長辦公室在鎮公所的二樓。
敲了一聲門後,我聽到辦公室裏飄出一個好聽的女人的聲音:“請進。”
推開門,我沒看到布托鎮長,屋裏隻有一個秘書模樣的年輕女孩,長得很漂亮,手裏端著一疊文件。她抬起頭,朝我望了一眼後,突然做出了一個讓我詫異的舉動——她臉上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喉間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然後一把將手中的文件拋灑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這時,一個長相凶狠的胖子聞聲衝入了辦公室。這個屠夫般的胖子一把掐住了我的後頸,厲聲問道:“這裏出了什麼事?你是什麼人?”
我的後頸被這個胖子掐得有點疼,我趕緊顫抖著聲音說道:“我是州府哈普上校派來的文書,到這裏來,是送封信給布托鎮長。”
掐住後勁的力道稍稍鬆了一點,胖子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就是布托鎮長。你把哈普上校的信交給我吧。”他揮了揮手,讓那個女秘書暫時外出回避一下。
我揉了揉依然還有疼痛的後頸,然後摸出信紙,遞給了布托鎮長。
布托瞄了一眼信紙後,眉毛揚了揚,對我說:“劉先生,我這鎮公所裏可沒有這麼多現金。你過兩個小時再到這裏來拿錢吧。你放心,哈普上校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我羞赧地一笑,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鎮長,為什麼剛才你的秘書看到我之後,會嚇得跌坐在地上,就像青天白日活見鬼一般?”
布托翻起眼皮,對我說道:“劉先生,你應該理解果蘇爾鎮上這些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人,他們見到了降頭師,總是會驚慌失措的。”
“降頭師?!”我愣住了。盡管我是華裔,但也知道在M國人的心目中,降頭師意味著神秘、恐怖、驚懼與死亡。可是,為什麼那個小秘書會把我當作了降頭師?
“劉先生,在這裏你最好還是不要穿著這套繡有降頭師標誌的紅蠍衣。”布托說道。
他的這句話令我恍然大悟,難怪女秘書會把我認成降頭師,原來是這件我從棺材裏扒來的藍布對襟便裝惹的禍。大概那具棺材的主人並不是什麼小偷,而是一個降頭師,並且是個很邪惡的降頭師,所以才會被斬斷雙手後,埋入地底。
布托鎮長又說道:“劉先生,我必須提醒你,最近果蘇爾鎮外出現一幫神秘人物,他們隻要一見著降頭師,就會使出最殘忍恐怖的手法,將降頭師殺死。”
“哦?!”我不禁聯想到鎮外那具被斬斷了雙手的屍體,頓時感覺到一陣沒有來由的恐懼。
“所以,劉先生,你最好換一件衣服吧。”
“可是……我並沒有帶其他衣服來呀!”我嘀咕道。我沒有說出自己穿的這套藍布對襟便裝是從棺材裏扒出來的,果蘇爾鎮裏人對降頭師是如此恐懼,要是讓人知道了這件衣裳的來曆,定會認為我對降頭師不敬,說不定會為我惹來更大的麻煩。
我隻想趕快拿到五百美金後,離開這個鬼地方。
布托鎮長笑了一聲後,從辦公室的一個櫃子裏,取出了一件衣服來,對我說:“這是我下班後所穿的休閑服,你先將就一下吧。”
既然鎮長如此客氣,那我就不客氣地換上了他的這件衣服。不過,他那麼胖,盡管隻是件休閑服,但我穿上後卻像是穿了一襲長袍一般。
這件休閑服是由全黑色絲綢手工縫製的,在這炎熱的旱季中,披在身上很舒服。不過,在這件休閑服的胸前,也繡著一個奇怪的標誌,是一隻類似煙鬥的形狀。我猜,這或許是布托鎮長的家族標誌吧。
布托鎮長幫我找來一隻塑料袋,裝好了原先那件藍布對襟便裝。我拎著塑料袋,出了鎮公所,隨意地在鎮裏走動著。我隻希望時間能夠過得快一點,等再過兩個小時,我就能拿到五百美金,然後趕緊離開這裏。
鎮裏的長街上,依然一個人也沒有。我忽然決定給迷人的蘇索爾小姐打一個電話,讓她今天在州府郊區的某個地方等我,我好帶著五百美金,與她一起遠走高飛。可拿出手機後,我才發現竟一格信號都沒有——果蘇爾鎮實在是太偏僻了。
還好,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很簡陋的郵電所。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那裏一定能打電話吧。我趕緊快步走到了郵電所的大門前,這時,我看到在郵電所的大門前,貼著一張布告,上麵還印著一張照片,應該是張通緝令吧。可是當我一看到通緝令上的照片,腦子裏頓時變作了一片混亂。
通緝令上印著的,正是我的照片!
通緝令是由哈普上校簽名後發出的,上麵提供的信息非常簡單:“劉龍,華裔男子,27歲,涉嫌在州府殺害蘇索爾小姐,特懸紅三百美金捉拿此人。”
迷人的蘇索爾小姐死了?這怎麼可能?我昨天還給她發過短信,告訴她我不能赴穀倉之約,她怎麼就死了呢?
我隻感覺雙腿發軟,渾身提不起一點力氣,仿佛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
而就在這時,我突然看到從郵電所裏走出了一個女人,她一看到我,就發出“啊”的一聲尖叫。這個女人,正是布托鎮長的那位漂亮女秘書。此刻,她的目光正好落在了我麵前的這張通緝令上。
這個女秘書一定已經看出了通緝令上的照片就是我,為了不讓她叫來其他的居民,我趕緊上前一步,用最快的速度衝到她身後,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呲著牙齒在她耳邊說道:“要是不想死的話,就乖乖聽我的話,跟我走!”我將一根手指頂了一下她的後背,力度用得恰到好處,一定能讓她以為我手裏拿著一把手槍。
女秘書嚇得臉色慘白,卻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我指了指停在鎮公所前的馬魯牌轎車,說:“跟我上車!”女秘書向轎車走去的時候,一定是因為強烈的恐懼,兩條腿發軟得不受自己的控製,半個身體竟不由自主靠向了我。我趕緊伸出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
如果現在有人從遠處望向我們,看到我們這樣的動作,一定會認為我和這個漂亮的女秘書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情侶吧。
我將女秘書塞進馬魯牌轎車的副駕座上之後,正準備繞到主駕座時,突然之間,我感到左手手臂傳來了一陣尖銳的疼痛。側眼望去,我看到自己的手臂上,竟插著一隻弩箭。
再抬起頭,我看到在鎮公所門外,站著一個很瘦的年輕男人,手裏端著一把弓弩,正冷冷看著我。年輕男人穿著一套筆挺帥氣的西裝,我一眼就認出,這套西裝是我的——這個男人就是曾經在鎮外搶劫過我的路匪!
路匪衝了過來,狠狠對我說:“我在鎮外放過了你,沒想到你居然敢到果蘇爾鎮來,而且還想泡我的女朋友!看來你是不想活了!”他的手裏憑空多了一把匕首,他揚起手,眼看就要將匕首的鋒刃插入我的胸膛。
幸好這時那個漂亮的女秘書發出了一聲尖叫:“坎瓦,別殺他!他值三百美金呢!”
這個叫坎瓦的年輕男人推搡著我,把我押進了鎮公所。從他與女秘書的對話裏,我知道了那個漂亮的女秘書名叫雅莎,是坎瓦的女朋友。
上樓的時候,坎瓦和雅莎一直在討論,要是拿到三百美金後,要怎麼好好享受一番。坎瓦的意思是,他要用這筆錢在果蘇爾鎮裏開一家既可以喝酒又玩梭哈的小賭場。而雅莎則說想用這筆錢去州府玩一趟,她聽說美國人才在州府開了一家豪華的遊樂場,她做夢都想去玩一次摩天輪。
而我則不停地動著腦子,心想如何才能覓得生機。
坎瓦把我押進鎮公所,自然是想找布托鎮長領取懸賞的三百美金。我必須告訴鎮長,坎瓦隻是個在鎮外攔路搶劫的路匪,他的話根本就不足信——既然剛才布托鎮長很客氣地為我準備五百美金,他就一定不知道郵電所外那張通緝令上印著我的照片。
可是一進鎮長的辦公室,我就知道自己的計劃完全沒有實施的必要。因為,坎瓦一進屋,就向布托鎮長鞠了一個躬,說道:“老大,我們今天在鎮外搶劫的這個傻小子,沒想到竟然是個通緝要犯,價值三百美金呢!”
從他的話裏,我才明白原來布托鎮長是坎瓦的老大。我不禁想起了鎮外的兩個劫匪中,除了幹瘦的坎瓦之外,還有個胖子。現在想來,看布托鎮長的體型,不正是那個胖劫匪嗎?真是讓人想不到,堂堂一介鎮長,竟然會在鎮外做劫匪?
看來我今天是難逃一劫了……
就在我哀怨自歎的時候,一件更讓我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布托鎮長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坎瓦麵前,伸出手,“劈哩啪啦”連朝坎瓦臉上搧了幾巴掌。
他怒氣衝衝地怒吼道:“坎瓦,你以為你很聰明嗎?我早就知道這位劉龍先生是通緝犯,但州府的哈普上校給我寫來了親筆信,讓我給劉先生五百美金。州府的那樁謀殺案一定和哈普上校有所牽連,所以上校才讓我協助劉先生跑路的!”
布托鎮長為我鬆綁後,又讓雅莎找來了碘酒與繃帶,為我的手臂包紮了一番。然後,他小聲對我說:“劉先生,你放心好了,哈普上校吩咐的事,我一定會妥善安排的。”
鎮長告訴我,這幾年,他在果蘇爾鎮外實施了無數起搶劫事件,受害人也在州府報過案,如果不是哈普上校壓下了所有的報案卷宗,他早就被州府派來的軍隊給滅掉了。當然囉,每個月布托鎮長都會給上校送去分紅。
包紮完手臂上的傷口後,布托遞給了我一個信封,對我說道:“劉先生,你點一下,裏麵是五百美金。以後還請你在上校麵前為我美言幾句。”
我接過錢後,不禁暗自慶幸。幸好布托鎮長不知道在州府遇害的蘇索爾小姐是哈普上校的女兒,不然他一定不會以為我是上校派來的親信。
收好信封後,我正準備離開,布托鎮長又對我說道:“劉先生,你離開果蘇爾鎮後,不要再沿原路返回。據我收到的消息,高等法院剛在那邊設立了檢查站,一定就是來抓你的。”
“那我該怎麼走?”
“你出鎮後,朝東邊走,那邊有一個山穀,隻有一條狹窄的簡易公路可以通車。沿著簡易公路行駛半個小時後,你正好可以繞過檢查站。”
這可真是條有用的信息。我向鎮長道謝後,便拿著錢出了鎮公所,然後開著破舊的馬魯牌轎車,向鎮外東邊的山穀駛去。
正如布托鎮長所說的那樣,剛出鎮口,我就看到東邊有個小山穀,一條簡易的狹窄馬路入一把利劍,斬破了茂密的原始森林。
隻要駛過這個山穀,我就能帶著五百美金遠走高飛,我幾乎看到象征自由的白鴿正向我飛翔。
就在我興奮不已的時候,不幸的事又發生了。我聽到車胎傳來“噗嗤”一聲響,然後方向盤便不受控製了。我使勁踩著刹車,終於將車停在了路邊。下車一看,我不禁大罵了一聲:“有沒有搞錯?”
車胎已經癟了,上麵紮著幾根鋒利的鐵釘,就和我早些時候在果蘇爾鎮外第一次遇到布托與坎瓦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難道他倆也曾在山穀裏打過劫,所以才在這裏撒下了鐵釘?
我怎麼就這麼倒黴?居然兩次遭遇了同樣的黴運?
徒歎奈何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我隻好下了車,打開後備箱,從裏麵拿出了打氣筒與一把口香糖。我正用力地咀嚼著口香糖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的樹林裏,傳來了奇怪的悉悉索索的細碎聲響。聽這聲音,似乎正有人小心翼翼地穿越著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