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大腳板的確是黃雪麗相好的,他是鄧金海。
鄧金海是個獨生子,開始出去打了兩年工,結了婚在街上擺攤幹了二年生意,嫌幹生意麻煩,天天起早貪黑攆集,還擺擺收收的羅嗦,就把家裏的積蓄拿出來買了四輪拖拉機搞起了運輸。跑運輸跑東跑西的辛苦是辛苦了些,再辛苦也隻辛苦他一個,有活兒就幹著,沒活兒就歇著,自由不說使的也是現錢,不像幹生意連老婆子張素心也安生不了,這集那集早早晚晚的都得跟著,長著眼、操著心,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隻要把車一停,一家人就能熱熱嗬嗬的在一起了。
那天下雨,出車是不可能的,鄧金海望著不住點的雨不知道該怎樣把這一天打發過去。其實不光是鄧金海,所有人都一樣,一下雨就沒地方去了,唯一打發時間的就是打牌。打牌分兩種,一是撲克牌,一是麻將。撲克男女都打,麻將隻有男人才打。鄧金海發了一會兒呆就呆不下去了,就撐著傘想出去找人玩。他的意思是到村裏的小賣部打麻將,那兒常常會聚集一堆大老爺們兒,有打撲克的,也有打麻將的,還有沒事兒看牌的。要是閑玩,看牌的就會給就近的人充當諸葛亮,否則就觀牌不語做真君子。所謂閑玩,就是什麼彩頭也沒有,輸贏僅是個打發時光時的插曲,給誰諸葛諸葛即使贏了對家也不會放在心上。閑玩的好處是人人都可以參與,缺點是輸家沒什麼大礙,大不了再打下一盤,就不認真,贏家辛辛苦苦贏了也不過如此而已,心裏總覺得虧覺得鬆勁。後來就來彩頭了,一毛兩毛五毛一塊五塊……多少隨人定。有時候大家也怕輸贏多了輸的人心裏難過鬧事兒,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聚在一起,圖的就是個玩兒就是個開心,鬧出事兒來適得其反可不大好,就提前定封頂的錢數。這樣輸輸贏贏的輪流轉,錢就多多少少的倒騰,到牌局末了的時候輸贏都沒大妨礙,大家笑一下就散了。有了彩頭大家打起牌來就很認真,不好的是把看牌的人排除在外了。不過時間長了,大家也就習慣了。
鄧金海的意思到那裏打牌,打麻將還是打撲克都中,實在湊不夠手看牌也中,他知道這是不由他的,全看當時的情況。路過黃雪麗家的時候被黃雪麗叫住了,金海,有事沒?鄧金海不知道黃雪麗啥事,說,沒有啊,咋了?黃雪麗說,打牌。鄧金海不想跟女人一起打,他知道女人打牌一般是沒有彩頭的,他不想打還不是因為沒有彩頭,而是女人贏了會說他一個大男人竟打不過娘們兒,那會讓他有一種羞辱感,怪下不來台的,輸了就會賴牌,他作為男人不較真就會輸,較真又顯得不夠男人。鄧金海躊躇著還沒應,就聽屋裏的姚金榮說,咋的,巴結不上了咋的?話說到這份上,鄧金海就是一百個不情願也不好拒絕了,何況他也沒什麼不情願的,就拐了進去。鄧金海進去才發現連上他還是三缺一。姚金榮說,別急,一會兒就該來了。說話不及,楊秀芝的聲音就從院牆外飄了進來,夠手了沒?黃雪麗一聽,立刻就接上了,就差你了。楊秀芝在過道裏拿過放在過道裏的鐵鍁刮著膠鞋上的泥,應著,哦,是的嘛。姚金榮說,是啊,就你了。說著嗬嗬地笑起來。楊秀芝這才回過意來,立刻反唇相譏,就你了,就你了,就你了!姚金榮說,是哩,還不知道誰浪哩。說著,忽然變了腔,嗲聲叫,得勁死了!楊秀芝被說住話把兒,就不再回嘴了,跟著笑起來。
這有個講兒。
新宅子和老宅子之間有個池塘,按當地的一般叫法是坑。坑足有十畝大,就叫了大坑。大坑不是圓圓的,而是曲尺形的先南北再東西的不經意地那麼一拐,就把村子和新宅子分隔開來,人們再說起來就把村子叫做大坑北沿或者大坑裏沿,把新宅叫做大坑南沿或者大坑外沿。大坑裏原來養過魚的,過年的時候家家都能分到魚吃,後來老是有人偷魚,因為是集體的就沒人去管,到過年的時候大坑裏就被偷的沒什麼魚了,大家拿了魚苗錢卻沒吃到魚就抱怨起來,第二年再也不願意養魚了。這麼大一個坑空著很是叫人心疼,就有人提出承包,結果也承包了。一個早晨早起上學的孩子發現大坑裏白花花的,再一看,滿坑裏都是翻著肚子的魚,大叫,好多魚啊!承包的人就知道有人往坑裏下藥了。自此,再沒人承包大坑,大坑就空下來。空下來的大坑隻是水裏沒了魚,平常還是熱鬧的,洗衣服、洗孩子的尿布,要打麵的時候也會來這裏把麥茓子裏挖出來的麥子在大坑裏淘洗,天氣一熱來洗澡的人就更多了。洗澡也是有講究的。因為大坑在村子裏麵,而洗澡又是不得不暴露身體的,女人們就把白天洗澡的權利讓給了男人們,忍到晚上才一起出來下到大坑裏過癮。那天傍晚,吃完晚飯幾個娘們兒去叫楊秀芝洗澡的時候忽然想嚇嚇她,就躡手躡腳地溜了進去,卻聽見楊秀芝哎呀哎呀的叫。幾個人正驚疑著,哎呀哎呀叫的楊秀芝忽然說,得勁死了,得勁死了!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驀地明白了,忙灰溜溜地溜掉了。第二天再到一起的時候,有人問楊秀芝,夜兒個黑了叫你洗澡哩,你弄啥家夥唻?楊秀芝不清楚咋得罪人家了,無辜地說,沒弄啥啊。見楊秀芝不承認,那人來了勁,你哎呀哎呀的叫啥家夥唻?楊秀芝更無辜了,說,哪有啊?那人說,你都得勁死了還說沒有?楊秀芝這才明白人家出她的洋相呢,可事實如此也沒法抵賴,就嗬嗬地紅了臉笑了,小聲嘟囔了一句,啥貨。以後再跟楊秀芝鬥嘴罵玩壓不住楊秀芝的時候就嗲聲,得勁死了!楊秀芝馬上就老實了。屢試不爽,就傳開了。以至於即便沒有楊秀芝在場,場麵實在無法收拾的時候隻要有人嗲一聲得勁死了,很快就能扭轉過來。也不限於這點事兒。當地人很舒坦的時候都會歎息,得勁,得勁得厲害就會再加上兩個字誇張一下,以表達心裏的舒爽,得勁死了!說得勁還沒什麼,一說得勁死了馬上就轉到這上麵來,就會抑製不住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