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黃雪麗睡不著了,她腦子裏滿滿的都是鄧金海,鄧金海的臉,鄧金海的嘴巴,鄧金海的吻,鄧金海的笑,鄧金海結實的懷抱,鄧金海的貪婪,鄧金海的纏綿……這些都是她渴望的,終於得到了!黃雪麗幸福地笑了。
黃雪麗也是戀愛過的。
二十年前,十八歲的黃雪麗偷偷地喜歡上了鄰村的彥雙喜,可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喜歡她,她就有意無意地接近他,看看他的反應。說是接近其實隻是離他近些,能看他一眼她就很滿足,好在兩個村離得很近,這給了她不少機會,趕集的時候故意從彥雙喜的村裏過,後來知道了彥雙喜的家就從彥雙喜家的胡同裏走過去,有時候能碰上他,有時候碰不上。碰上了她就很激動,心裏跳得砰砰的,臉上卻很平靜,若無其事的樣子。晚上看電影也是,要是可能的話她也會從彥雙喜家的胡同走過去。可惜的是晚上太黑了,什麼也看不清,她就大聲說話,以期引起彥雙喜的注意。她這樣老是從彥雙喜家的胡同過來過去的,卻沒引起彥雙喜的半點注意,反倒惹得跟她一路的同伴不高興了,抱怨她好好的路不走,偏要七拐八拐的。她這才發覺自己太專注了,時候長了會被人家看出來的,就盡量不帶那麼多同伴,而且不時地更換。就連下地薅草、拾柴,她也會不知不覺地往彥雙喜村的地裏跑,當然還是渴望能見到他。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年,黃雪麗也看到過彥雙喜幾次,可是最初的那點滿足洶湧地席卷了她,讓她生出許許多多的想象來。她也發現這樣不行,心裏就很苦惱。她當然可以托媒人到彥雙喜家說媒,那得有七八成能成的把握才行,不然人家要是不同意,那就完了,以後她連看也不能看了。不是說誰會阻止她看,而是那樣等於公開了,她要是再去看彥雙喜就有點厚臉皮,會被人家認出來,指指點點的說她點什麼可就毀透了。她煞費苦心地看他就是在試探他到底喜不喜歡她。大半年的時間讓黃雪麗失望過無數次,也讓黃雪麗激動過無數次,可就是沒摸到彥雙喜的一點心思。黃雪麗輾轉反側地想,忽然明白過來,她這樣隻是在看人家,沒給人家一點她喜歡他的意思,哪怕朦朦朧朧模模糊糊的也好。她怕人家不喜歡她,人家難道就不怕嗎?萬一被當流氓臭罵一頓可不大好。她隻是偷偷地在看他,一點也沒接觸過他,沒給他透過半點信兒,他怎麼會知道?
可是,怎麼才能接觸他呢?原來他倆並不認識,貿然接觸人家就太唐突了。黃雪麗發起愁來。
機會終於還是來了。
那天黃雪麗趕集的時候看見了彥雙喜,就遠遠地跟著,彥雙喜停下來她也停下來裝著買東西的樣子看身邊貨攤的貨。彥雙喜顯然是趕閑集的,不待集罷就騎著車子回家了。所謂趕閑集就是不以買東西為目的的趕集,心情比較閑散,隨意轉轉看看。黃雪麗看了趕緊追了上去,說是追也不過是遠遠地跟在彥雙喜後麵。這樣一前一後的走了一段,從柏油路拐上一條土路,路上的行人就少起來。又走了一段,依然一前一後的。黃雪麗心裏有點急,她知道這樣的機會不會太多,也許以後再不會有了,還有老這樣跟著是不行的,她必須跟彥雙喜搭上話,以後再遇到就能說話了。黃雪麗想了想,緊蹬了幾圈就把彥雙喜超了過去。在挨近彥雙喜的時候她的心幾乎都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這是她離彥雙喜最近的一次,大概不到一米。彥雙喜好像看了看她,她則目不斜視地就從他身邊騎了過去,一會兒就把彥雙喜甩在了身後。黃雪麗沒有回頭,過分的緊張讓她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虛汗。她掏出小手絹擦了擦,在裝回口袋的時候忽然有了主意,就不再裝得那麼牢靠了。一會兒果然聽到了走在後麵的彥雙喜喊,哎,你的東西掉了,哎,你的東西掉了。黃雪麗覺得差不多了才回過頭去看,看見彥雙喜正舉著手絹追過來,衝著她大喊大叫。黃雪麗停了車,等著他。彥雙喜很快就追過來了,把手絹遞到了她手裏。她微笑著接過來,沒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太想說卻不知道咋說好說啥好。黃雪麗不說話,彥雙喜就不好說話了,笑了笑騎上車子走了,不過還是說了一句話,還怪香哩。啥意思?他不是個木頭,他在給她信號。黃雪麗聽了快樂得不知道有多厲害了,哎呀,我的個娘啊,他說的可真好啊!他真好啊!黃雪麗趕緊騎上車子追,問,你哪莊的呀?彥雙喜說了。黃雪麗說,哦,咱挨著啊。彥雙喜說,我咋沒見過你啊?黃雪麗說,這不就見過了?彥雙喜就嗬嗬地笑,說,你真有意思。倆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起來,慢慢就到了彥雙喜的村口。彥雙喜說,我到家了,你要不要進家歇歇?黃雪麗知道這是客套話,心裏還是想去,想得死了,可是不行,一麵之交又是大男大女的,咋好去?去幹啥?隻要認識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就像俗話說的那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又一次在彥雙喜村的地裏倆人又碰上了。黃雪麗說,咋又碰著你了?彥雙喜笑說,碰著我咋啦,我又不吃你。黃雪麗說,呢,你還吃人哩,牙給你掰掉。彥雙喜說,給,你掰。說著,張著嘴把頭伸向黃雪麗。黃雪麗看著,真想捧住這張臉,說,諞你的牙白不是啊?彥雙喜說,我又沒說我的牙白。黃雪麗說,那你是弄啥唻?彥雙喜說,叫你掰我的牙的啊。黃雪麗說,我不掰。彥雙喜說,咋啦?黃雪麗說,你咬我的手哩。彥雙喜說,我不咬,你的手又不是豬蹄子。黃雪麗一愣,並不是氣惱,而是沒想到彥雙喜會開玩笑罵她,心裏很高興,還嘴說,你的才是豬蹄子哩。彥雙喜就看著她笑了,看得黃雪麗不好意思了,想低頭躲一下他的目光,又想那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跟他對視又不敢,心裏有點緊張又有點甜,甜蜜蜜的,一絲一絲的往心裏浸潤,很受用,想這樣沉浸一會兒,又怕冷了他斷了續再接起來就難了,情急之下不知說什麼好,就問,看啥?按照當地人逗玩說這話的時候往下應該是耍賴的反問,你不看我咋知道我看你唻。可是彥雙喜沒這樣說,而是直截了當地說,看你。這又是黃雪麗沒想到的,心裏歡喜得不得了,說,我有啥好看的呀?彥雙喜說,好看。黃雪麗心裏高興得無法形容了,說,還沒你好看哩。人家誇自己,要是一般人都會謙虛,黃雪麗想彥雙喜可能也會謙虛一下吧,再特別也不會肯定下來的,那就有點順杆子爬了。不料彥雙喜卻說,那咱都好好看看吧。輕輕巧巧不光肯定了自己也把她拉了進來,弄得黃雪麗一下不知道該咋說了。彥雙喜說,明兒個俺那莊有電影你看不看?黃雪麗早就知道了,卻明知故問,真的假的?別哄我啊。彥雙喜說,你看你說哩,你又跟我沒仇沒氣的,我哄你弄啥?黃雪麗說,好,你給我搬板凳我就去看。彥雙喜說,中!
第二天晚上黃雪麗還沒吃完飯,同伴就來叫她了。黃雪麗說,我看過了,不去看了,您去看吧。同伴說,那你呆家弄啥啊?走,陪我一路去看。硬要拉黃雪麗。黃雪麗娘也說,去吧,去吧。黃雪麗說,真看過了,再看也沒啥意思,您趕緊去吧,一會兒電影該開始了。同伴無奈隻好走了。黃雪麗又等了很長一會兒才悄悄地溜去了。彥雙喜果然搬了板凳在等她,看見她說,你可來了,板凳早就給你搬來了。黃雪麗哪裏敢去坐?不去坐又怕他生氣,就笑說,跟你開玩笑哩,你咋恁當真啊?彥雙喜說,當然當真了,你是誰啊?黃雪麗說,我是誰啊?彥雙喜說,你是黃雪麗啊。黃雪麗沒想到他竟然叫出她的名字來,看來他是很費了一番心思的,心裏有點感動,不便表現出來,就說,你坐吧,我站著就中。彥雙喜說,你不坐我也不坐。那會兒陸陸續續還有來看電影的人進場,黃雪麗不敢跟他多說,就擠進人群裏去了。過了一會兒,黃雪麗覺得背後有人離她怪近的,有點不放心,一回頭看見彥雙喜正癡癡地看她,見她回頭忙衝她笑,心裏一陣溫暖,忙轉過頭去看電影,可怎麼也看不進去了,豎起耳朵聽著彥雙喜的一舉一動,就連彥雙喜咳嗽都那麼有意思。看到中間的時候,黃雪麗想去解手,就擠了出去。彥雙喜以為黃雪麗想跟他說話,隨著擠了出去,後來看她進了一戶人家才明白過來,就站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等。一會兒黃雪麗出來了,彥雙喜叫,黃雪麗。黃雪麗開始沒看到人,聽見有人叫她嚇了一跳,她聽老年人說過,深更半夜可不能亂答應,沒準就是鬼要投胎拉人頂替呢。彥雙喜再叫,黃雪麗。這回黃雪麗看清了是彥雙喜,說,你咋出來了?彥雙喜說,怕你迷見了,出來找找。黃雪麗心裏很感動,麵上卻很平靜,說,沒事。走,看電影去吧。彥雙喜說,電影哪有你好看啊,看電影還不勝看你哩。倆人就說起來。黃雪麗怕人看見了,幾次催他看電影去都沒動,正說得熱鬧,忽聽人聲鬧哄哄地向這邊滾過來,知道電影結束散場了,就隨著人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