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令他十分驚喜的突破口,就來自於這個臨時改設的刑房。
衙役小垌在一處草料場當差,是大同本地人,因為扶風堂曾免費救治過他父親的病,一直心懷感激,時常去送些果蔬之物表達謝意,久而久之便認識了不少堂內的人。針對萊陽侯行動那一天,他也被錢參領征調了過去,借機幫著打聽傳遞了不少消息。段桐舟派手下層層追查,前一天剛剛查到他,當晚便抓進了刑房內拷問。
扶風堂現在已是明著卷入,單單招認出是醫坊指使的並沒什麼用。小垌畢竟隻是個普通人,熬刑不過,拚命想著還有什麼能保住自己性命的,想了一天,還真讓他想到了一件事。
“一個廢酒坊?城裏有間廢酒坊並不稀奇,你憑什麼覺得我要找的人就藏在那裏?”
麵對段桐舟陰冷的眼神,小垌顫抖成一團,小聲道:“前兩天……小的在那附近,遇見過扶風堂的雲大娘……從那個方向過來。小的去打招呼,她說……是出來給姑娘買東西的。可小的知道,那一片兒,沒什麼集市,也沒有店鋪……”
這條線索實在太有用了,令段桐舟的胸口都禁不住有些微微發燙。但他並沒有立即輕舉妄動,而是親自去周邊查探評判了一圈,這才暗中開始安排。
相比段桐舟這邊的旦夕不歇緊鑼密鼓,已占先機的蕭平旌這兩天反倒十分安靜,並不急於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眼下的情勢其實已經算是半撕破了臉,誰都知道萊陽侯和北境來人都住在扶風堂裏。礙於這些人的身份和背景,府衙一方並不敢直接攻擊。但是相對應的,蕭平旌想要把人證物證安全護送出去,當前的人手也明顯不夠。
“昨晚我想了一下,咱們大概有兩條路可以走。”蕭平旌盤腿坐在茶桌前,將茶盅推向對麵的蕭元啟,“其一,是到鄰近的州府或其他郡府,請求調派足夠的官兵護送。”
蕭元啟聞言有些皺眉,“但此案現在關聯未明,即便是其他州郡,你又怎麼知道誰能信得過,誰又信不過呢?”
蕭平旌伸出另一根手指,“所以還有第二條路,那就是安靜地在這兒等著。反正我們等得起。”
蕭元啟明顯更讚同這個,頻頻點頭,“陛下的禦使肯定已經在路上了,我覺得這個時候,一動不如一靜,第二條路更好。”
蕭平旌托著下巴發了陣呆,稍顯憂慮,“我也知道僵持下去對咱們有利,可是放著段桐舟這樣一個琅琊高手在大同府,我實在有些擔心另一個人證。”
蕭元啟吃了一驚:“還有另、另一個人證?誰啊?”
蕭平旌笑了笑,“你想想,誰才是此案與京城最直接的聯係呢?”
蕭元啟瞬間反應了過來,“大同府的張府尹?”
蕭平旌眯了眯眼睛,“沒有他,京城那隻幕後的黑手,未必能被揪出來。”他的手指在茶盤上輕輕敲擊許久,下了決定,“不行,這個人少不了,我還是得過去探望他一下。”
“探望?大同府尹是朝廷命官,按照法度,就算你我現在有足夠的人手,對他也並無拘捕之權。”蕭元啟神色怏怏地歎了口氣,“陛下禦使到來以前,咱們恐怕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但至少可以提醒一下他的處境嘛。”蕭平旌聳了聳,“你看,現在張慶庾倒是罪證確鑿,但京城的人卻還有可掙脫的餘地。隻要這位府台大人想明白了這一層,多少都會小心一些。”
蕭元啟依然一臉憂思,“你的意思我懂,可段桐舟就住在府衙附近,這青天白日的,你打算怎麼偷偷進去提醒他?”
蕭平旌仰頭嗬嗬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堂堂長林府二公子,拜訪大同府尹幹嗎要偷偷進去?當然是大白天遞上名帖,走正門了!”
蕭平旌替張慶庾擔憂考慮的林林總總,浸潤官場多年的府台大人其實早有所感,並不太需要別人來提醒自己的處境。段桐舟火燒沉船的第二天,他就已安排心腹悄悄將妻兒送到了鄉下暫避,以前與京城的來往信函也挑挑揀揀留了幾份最要緊的,藏在了書房的暗格裏。
這個暗格的位置,錢參領當然是知道的。與段桐舟達成交易後,他便時時留心尋找機會。隻不過張慶庾妻兒不在又無心公事,這兩天一直悶在書房裏發呆很少離開,錢參領很是費了一番工夫,才將暗格裏的文書偷偷拿了出來。
幾份文書用油紙包裹,用絲繩緊緊紮束,看上去隻有小小一卷。段桐舟接到手中後,絲毫也沒有要拆開看一眼的意思,指節收攏,在掌心運力捏了一把,紙頁發熱發黑,化成片片紙屑,飄散落下。
錢參領倒吸了一口冷氣,麵色慘白。
“我就知道,錢參領是個靠得住的人。”段桐舟完全不在意對方什麼表情,淡淡笑道,“你來得正好,還有一件事要勞煩錢參領。”
錢參領定了定神,抱拳道:“請師爺吩咐。”
“薔薇坊原來跑馬場後頭有一間廢棄已久的酒坊,你知道那個地方吧?”
錢參領怔了怔,“知道。”
段桐舟眸中閃過一抹精光,“我有九分的把握,從虎彎峽逃出的那四個人證就藏在那裏。請錢參領召集你手下所有精銳,隨我一起立即出發前去包抄捉拿。這一次,絕對不能再失手了。”
錢參領吃了一驚,呆愣了片刻之後,突然道:“秦師爺,既然還有機會除掉人證,那麼我們府台大人……是不是就可以……”
事情已經做到了這一步,他居然還有心懷舊主之念,倒讓段桐舟有些意外,臉上忙堆起溫和的笑容,安慰道:“當然當然,京城宋大人與府台大人有多年師生之誼,若非萬不得已,誰願意看到他有所損傷呢?”
錢參領畢竟跟了張慶庾許多年,私下偷盜文書,他的心中一直有些愧疚,此刻眼見事情有了轉機,精神頓時一振,拱了拱手,快步趕去召集部屬。
待他的身影消失之後,段桐舟的視線轉向身邊的副手,低聲吩咐道:“這些時日我也看清楚了,張府尹絕不是個能撐得住的人,為了穩妥起見,我們一走,你就動手吧。”